平王府这边, 自从佳婉定了亲事,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一般,之前的一点跳脱性子也不见了, 经常就是待在自己屋里做些针线。
    宗室郡主的嫁衣有宗人府负责,倒是不用自己绣,但是新妇进门, 给婆家的人总要准备一些针线的。之前顾晓对此并不强求,因此, 她们姐妹两个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样针线,还都是荷包扇套之类的小玩意。如今要出嫁了, 发现之前做的那些都送了几个兄弟,自己的也用过了, 不免有些着急。
    顾晓听说了,不免要劝几句, 贾家那边, 谁缺几件针线呢,也就是后来那个袭人, 仗着自己伺候了贾宝玉,又不要林黛玉做自己头上的主子,大喇喇说什么林黛玉一年到头橫针不动竖针不拈的,却不想想看,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姐, 乐意了做几样针线玩玩,谁真的拿这个当饭吃了!也就是史家那会儿落魄了,减了针线上的人, 叫家里头姑娘媳妇自个做针线。
    干脆叫下头的人将大致的都做出来,她收个尾就好, 谁还在乎是不是她亲手做的啊!
    佳婉终究年纪小,脸皮薄,顾晓便叫下头人帮着佳婉将要做的荷包鞋袜什么的裁剪了,用那等本来就织了花的料子,她只要缝合一下,配个穗子络子就行,这下就减了佳婉不少工作量。
    等着佳婉心绪平定了下来,顾晓才将人叫了过来,说道:“瑚哥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什么糊涂人,性子也好。你终究是宗室郡主的身份,虽说平常没必要拿捏着身份充大,但是许多事情,也别光听别人的,一味贤惠。我们嫁到皇家,那是没办法,必须要贤惠起来,但是你本来就是下嫁,若是夫妻感情和顺,那就求个一心一意,若是你们之后相敬如宾,那倒是可以将贤惠做在头里!只是无论如何,不要与自己为难!”
    见佳婉听得面红耳赤,顾晓等她缓了缓,才说道:“我虽说跟贾家那边说了,准备多留你几年,但时下的规矩你也知道,顶多留你到十八岁,再久也是不能!但女子这个年纪,其实依旧还没有真正长成,你嫁过去之后,也不必急着怀孕生子,对于女子来说,生育一次,便伤一次元气,若是连续产育,更是伤身!这年头,女子卑弱,当年陈国大长公主以公主之尊,嫁给了先北静郡王,为了拼个儿子,也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如今陈国大长公主的模样,你之前也该见过,这不仅是鸳鸯失伴伤心过度,也是当年连续产育伤了身子,元气不足!外头那些避孕的药,不要随便乱吃,也都是伤身的。我之前私底下问了大夫,倒是有些法子,回头我一并与你说,若是瑚哥儿只顾自己痛快,不肯避孕,那你也别逞强!身体是自己的,比什么都重要!”
    佳婉被说得面色一白,顾晓安慰道:“这些话,原本我不当多说,但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得说在前头!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自然更看重情分,只是夫妻之间,有情是一种过法,没情分又是另一种过法。或许年轻的时候情深义重,等着后来,情分淡了也是有的!《西厢》你也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回头你再去看看《莺莺传》,嗯,唐传奇里头许多故事你们女孩子其实都该看一看,虽说都是男人写的,可正是如此,才看得出那些男人的心思,不管什么时候,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佳婉拿着一匣子书,心烦意乱地回去了,结果她生母黄氏就在那边等她。
    黄氏之前为了自己养老的事情,硬是将佳婉的月例乃至压岁钱都自己收了起来,虽说没有闹得母女失和,但母女之间情分也委实不如从前。如今佳婉更是直接被记在了顾晓名下,黄氏地位就愈发尴尬起来。
    佳婉终究是她生的,她也不是不疼这个女儿,如今女儿即将出嫁,黄氏便帮着做了一些针线给她送过来,哪知道人正好不在,只得等着,这会儿瞧着佳婉神不守舍回来,不免有些疑惑,忙问道:“好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莫不是那位贾家公子有什么不是的地方?”
    佳婉忙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番,这才期期艾艾将顾晓说的那些话跟黄氏说了,黄氏听了,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对着正院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跟佳婉说道:“娘娘这是一心为你好,才说这些话!按理说,那位贾公子跟娘娘才是有血脉之亲,哪怕血缘已经很远,但终究亲近一些,而大姑娘你却是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来,我看娘娘对两位姑娘都极为宽厚,只当是娘娘不是很在意,如今听得这样的话,才知道,娘娘竟是这样一副慈母心肠,玲珑心肝!”
    佳婉抿了抿嘴唇,问道:“我看《女诫》、《女则》这些书上,似乎……”
    黄氏忙截断了佳婉的话:“好姑娘,这些东西看看也就罢了,真要大家都是如此,当年侧太妃何必要一意扒着先王爷?这内宅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您一意贤良,遇上那等知道感恩的还好,遇上那等得寸进尺的,您再贤良,就是自个伤心了!别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就记得当年的宁国长公主,就因为兄弟掺和到宫变之中,她金枝玉叶,竟是被驸马嫌弃,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之前的公主难道不贤良了,到头来又如何?”
    “当然,贾公子原本是在咱们王府做伴读的,又是娘娘家的亲戚,性情什么的,娘娘也都知道的!只是人心易变,当年周姐姐不也是先王爷的心头好,后来又如何呢?便是侧太妃,当年那般得宠,也没耽误娘娘和我们几个生儿育女啊!”黄氏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其他例子来,只得拿王府之前的事情跟佳婉说,“至于生育的事情,娘娘说得也是,女人生产,那就是鬼门关!我们是运道好,娘娘心慈且正,便是侧太妃当年产育,她也不曾为难过!要不然的话……”
    黄氏没敢多说,只是私底下又嘱咐了佳婉几句,嫁人之后,生育固然是大事,但更要紧的是自己的身体,要是为了生育,伤了自己,回头只怕不希望有新人,那也有新人了!若是不想生了,也不能随便让下头人生,最好就是找陪嫁的丫头或者是下头的奴婢,她们是贱籍,不是良家,生下来的孩子天然就要低一等,不会威胁到嫡子的地位。
    黄氏絮絮叨叨一番之后,便回去了,留下佳婉患得患失。
    顾晓其实话说出口也有些后悔,毕竟佳婉太小了,如今说了,怕她没法接受。不过再一想,若是佳婉跟贾瑚感情培养起来了,再说这些,却又晚了!人心易变,贾瑚暂且不说,贾瑚的亲弟弟贾琏难道当年跟王熙凤没有琴瑟和谐过?也是恩爱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佳婉固然不像是王熙凤那样强势好权,但她身份在这里,谁知道贾瑚会不会有一天觉得佳婉用郡主的身份压着他。
    与其日后伤心,不如早点做好准备,在这个即便是公主,婚姻也没有太多保障的时代,女子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有所保留,未可全抛一片心。
    因着顾晓一番话,佳婉蔫了好几天,徒嘉钰原本私底下帮着佳婉和贾瑚传递些东西,瞧见佳婉不似从前一般小女儿情状,不免有些奇怪,便又跑去问顾晓。
    顾晓哪里好将这种事情跟儿子说,因此只说道:“佳婉也就是一时没想明白,以后就好了!还有,我瞧你是内外不分,瑚哥儿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不假,你妹妹也是亲的,结果你在里头,倒是一个劲地说瑚哥儿好话,急着嫁妹妹不成?”
    徒嘉钰赶紧喊冤:“哪里是这样,要不是因着瑚哥儿知根知底,人也斯文有礼,这样的品性,将来妹妹嫁过去,定然不会受了委屈,我才这般的!难不成,我在外头随便认识个什么人,就想要将妹妹许出去吗?”
    顾晓一指头点在徒嘉钰的额头上,轻哼一声:“最好如此,以后要是你妹妹在瑚哥儿那里受了委屈,我先找你!”
    徒嘉钰忙说道:“不用妈你找我,我头一个打上门去,便是这个王爵不要了,也要给他一个好看!我们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女孩儿,嫁出去也该是别人捧着的,谁敢叫她受了委屈,也得看我这个做兄长的在不在!”
    “行了,你明白就好!”顾晓将徒嘉钰打发了,心里也没那么烦躁起来。
    徒嘉钰回头就找上了贾瑚,抱怨起来:“唉,我家两个妹妹说是原本养在生母身边,其实都是我妈看顾着,如今妹妹要出嫁,我妈跟剜了她的心肝一样,对着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为了给你送点东西,可是吃了不少排头,回头你可得补偿我!”
    贾瑚忙赔笑道:“我俩之间还要说这个,但凡你有什么吩咐,我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绝没有半点推辞!”
    徒嘉钰笑嘻嘻说道:“既是如此,此事我算是记下了,回头你若是不从,看我怎么收拾你!”
    面对一跃变成大舅哥的小伙伴,贾瑚只得各种伏低做小,赔笑作揖,总算是将徒嘉钰哄好了,然后才问道:“郡主怎么说?”
    徒嘉钰没好跟贾瑚说佳婉近些日子思绪不佳,干脆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一天天的,尽叫我往家里传递东西,被我妈逮了个正着,你说还能如何?”
    贾瑚不免干笑一声,毕竟,这等事情,三天两头的来往,哪个丈母娘也受不了啊,只得又给徒嘉钰赔了不是,才算是作罢!
    贾瑚有点神不守舍回去,就被张氏瞧见了,问清楚了情况,不免也被训斥了一番:“你如今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上进,虽说郡主不指着什么夫荣妻贵,但你要是出息,郡主那边岂不是更有体面?如今尽在这等小节上头下功夫,要我是娘娘,悔婚的心都有了!”
    吓唬了贾瑚一通,瞧着儿子老老实实回去念书,张氏才松了口气,她是真没想到,素来有些少年老成地儿子居然还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然后张氏又有些郁闷,这媳妇还没娶回来呢,就天天惦记着,等媳妇进门了,那真是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好在张氏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恶婆婆,这门婚事他们家原本就有些高攀,按照贾赦的意思,因着这门婚事定了,圣上对贾赦也愈发放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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