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是浙东人, 在江南那边也有些亲朋,府里的下人有些其实就是江南人士,因此, 在问过一圈之后,便有人犹犹豫豫地表示,这话有点吴地那边的口音, 再一联系阊门这个地名,自然也就将地方给圈出来了, 那就是姑苏。
    姑苏阊门里头的百姓,能用得起下人的, 怎么着都得是乡绅,而乡绅人家有那等眉心一点朱砂痣的, 很容易也就打听出来了!尤其既然能叫男仆带着孩子出来看花灯,可见不是那等拘泥到食古不化的, 不会将孩子拘在家里不叫出门。若是孩子真丢了, 更是会拿着孩子的特征到处询问,如此也就很容易打听出来了。
    隆安侯夫人的意思就是, 先找几个下人去姑苏阊门那边打听一下情况,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女孩,然后再做打算。
    顾晓又不是真的没有主意,无非就是想要通过隆安侯夫人,让这事看起来更加合理一些。因此, 这会儿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便找了府里下人叫他们南下姑苏打探一番,顺便采买一些姑苏的土仪回来。
    顾晓这番动作并未遮遮掩掩, 便是家里几个孩子也听说了。
    小孩子也没多少保密意识,因此没多久, 隔壁雍王府也就知道了。
    雍王妃如今自己也有女儿,想到若是自己的女儿被人牙子拐了,那真是要将这些人千刀万剐的!回头就忍不住跟雍王说道:“弟妹也是心善,因着一个梦,就叫人过去查问情况,若是真能救下一个孩子,也不算白折腾这一场!”
    雍王想的却是:“这姑苏也是繁华之地,一个乡绅家的女儿,就这么被人给拐了?可见官府无能!”
    雍王妃听得雍王这般言语,也是好笑:“王爷这话说的,别说是姑苏了,便是神京,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有孩子被拐的呢!”
    雍王听着,便是冷笑:“这些人,就是不将百姓放在心上,横竖拐不到他们孩子身上,所以,竟是也懒得多管!”
    雍王妃瞧着雍王一副愤恨的模样,不知道自己这个丈夫,如今对这些官员竟是有这许多恶意。
    雍王当然各种不爽,开过年之后,圣上就将他从工部踢了出去,丢到了刑部。这些日子看了许多案卷,一方面觉得人性本恶,一方面就是发觉地方上那些官员许多根本就是尸位素餐。这年头对于官员的考核,讲的不是破案率,而是案发率。因此,许多官员就对报案这种事情设了种种限制。反正就是只要你不报官,那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也导致了刑部的那些案卷,许多就显得非常残酷,因为若是普通的事情,说不定直接就在乡下被遮掩了去,根本闹不到公堂上来。
    雍王也听刑部那些人私底下说了一些地方官府的做派,不免生出许多不满来。如今一听地方上连乡绅家孩子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愈发不虞起来。
    雍王这些年对于圣上治下所谓的盛世愈发生出了许多怀疑,这吏治败坏,民间已经有了凋敝的模样,这盛世到底是谁的盛世呢?
    要是自己做了皇帝……雍王不免浮想联翩起来。
    圣上对甄贵妃的许诺,雍王隐约知道一些,但是却没真的当回事!甄家那样的虫豸,真的能将江南那些士族搞定?他们不被坑死就算是不错了!
    只是,真要是自己上位了,又该如何应对那些嘴里都是仁义,心里头全是利益的士族官员呢?
    雍王这般想法,雍王妃是半点也不知道,她又跟雍王絮叨了几句,说是内务府那边之前送了许多染好色的毛线过来,已经叫针线房那边织成毛衣了,今儿刚送过来,叫雍王先试一下。这会儿虽说已经入了春,却也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往年这时候还得穿棉的呢,如今有了毛衣,倒是可以穿夹的!
    雍王不动声色地听着,想着再有几个月,又能从草原各部采购羊毛了。去年各种毛纺衣料做出来,都不够中原自己消耗的,今年倒是可以在秋天的时候返销到草原上。
    草原上那些牧民或许还得继续穿臭烘烘的羊皮袄子,但是对于上头的贵族首领来说,他们可早就吃不了这些苦了,每年卖到草原上的丝绸,多半就是被这些贵族首领给消耗掉了。至于普通牧民,要是能引弓上阵的,还能想办法给自己置办一件丝绸内衣,其他人,能有麻布的就算不错了!再穷一点的,那真的只能一年四季裹着羊皮了!
    雍王不知道草原上的情况,但是光看中原其实也能猜到一些,无非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若是只有贵族首领能从羊毛贸易中获得利益,那能不能利用这个,鼓动草原上的牧民反抗他们的贵族首领呢?
    雍王越想越是激动,但是很快,又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自己如今在刑部都只能看看案卷,对于复核的事情都插不上嘴,还说什么草原各部,真是想太多!
    被派到姑苏打听消息的平王府下人一开始也觉得自家太妃娘娘想太多,结果到了阊门,竟是没怎么打听,就听说仁清巷葫芦庙旁边的甄老爷家,去年春天的时候得了一个千金,那千金别的也就罢了,眉心一点朱砂痣,简直就像是菩萨座下玉女托生的一般,玉雪可爱。
    那甄老爷当年参加科举做过官的,后来耐不住官场上的各种陋习,便辞了官回乡。他素来乐善好施,在地方上颇有名望,只是年近半百,膝下一直荒凉,去年才有了一女,只喜得跟什么一样,直接就在仁清巷摆了三天流水席,便是贩夫走卒,道一声喜,也能落座大吃一顿。
    因此,至今还有许多人对此事津津乐道。
    平王府几个下人听得面面相觑,原以为就自家娘娘一个梦罢了,如今竟是对上了。只是,娘娘梦里头那孩子应该三五岁了,如今虚岁也才两岁而已,因此,这被拐卖的事情还没有发生,难不成是神佛有灵,给娘娘的预警。
    存了这样的想法,他们心里便有了许多敬畏之心。如今还不到元宵节,因此他们只留了两个人先在姑苏看情况,其他人采买了一些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之类,想着府里几个小主子,便又从虎丘买了许多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都用匣子装好了,随船一起返回神京。
    “娘娘,您真是神了,足不出户就知天下事!奴婢几个才到了姑苏,没多久就打听到了消息!”隔着屏风,这次南下的小管事绘声绘色地将他们在姑苏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又说道:“因着甄家那位姑娘年纪还小,奴婢等人便没有上门拜访,只是先留了王瑞和孙吉在那边看着,等娘娘吩咐!”
    顾晓听了,不免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辛苦你们几个了!你赏两个月月钱,另外几个都赏一个月!再去账房那边,各领一匹布,如今天暖和了,正好给家里裁一身春衫!”
    管事忙磕头道谢,他们这次南下本来就领了路费的,也没花掉,自然是被他们几个瓜分了,采买土仪的时候,自家也买了不少特产,用王府赁的船运回来,回头卖了也是一份收益。如今再得了顾晓一份赏钱,这一趟跑得,实在是太值了。
    顾晓沉吟一番,说道:“不过,既然确定有这么一户人家,那你们最好还是再跑一趟。带上王府的帖子,但若是对方不追究,也别拿出来用。我回头叫人写一封信,你们带过去送到那甄家,叫他们之后小心谨慎着些便是,什么元宵灯会,这等时节都不要出门便是!”
    那管事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容禀,奴婢曾经听说,一些人贩子会专门挑了一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将人拐来!这些人家的姑娘生得好看,多养个几年,就能卖个好价钱!这阊门里几乎人人都知道甄家老爷有个千金小姐,她眉心一点朱砂痣,却照旧被拐子拐了,只怕她早就被拐子盯上了!不是元宵灯会,也有别的时候!要不,直接叫甄老爷搬别的地方去?那拐子总不能还跟过去吧!”
    顾晓听得一愣,穿越一次,她倒是真有点相信神佛的存在了!若是这个世上真有什么太虚幻境,什么薄命司,那甄英莲既然是册子上有名的人,说不定真的命中注定要被拐!或者,说不得那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自个就是干拍花子的买卖,先吓唬甄士隐一番,然后偷偷看着机会,就将人给拐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甄士隐喜欢女儿,肯定不愿意将孩子一直拘在家里,只要英莲出门,那就很容易被抓到机会。
    这般一想,若是不考虑神佛宿命的说法,倒真的是搬家最为妥当!
    “人多安土重迁,搬家这种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决定的!”顾晓心中想着,忽然又是一动,横竖已经“做了一个梦”了,再做一个也无妨,也就是她当初看书看电视的时候囫囵吞枣,要不然将那不知道和尚还是道士给的谶语也给写在信里,回头甄士隐要是真的遇到那和尚道士,只怕就对上了,到时候不怕他不提桶跑路。
    想明白之后,顾晓便干脆叫人去铺纸研墨,她一个宗室太妃,字纸不好流传出去,便自个口述,叫人代笔,听着她又说梦见葫芦庙被烧了,甄家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伺候的人还以为顾晓是想要逼着甄家搬家所以编出来的,因此也不以为意,便一五一十都写了下来,给顾晓过目。
    顾晓确认了之后,等着纸上墨干了,便叫人拿了信封过来,将信纸塞了进去,又用火漆将信封好,叫那管事收起来,吩咐道:“这事宜早不宜迟,你便再辛苦一趟,将这信送到姑苏给那甄家,把事情说清楚了,至于甄家如何决断,你先不要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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