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伯伊身后的水手轻咳了一声,德耶塞下意识看过去,水手连忙端正了自己的姿态。
    德耶塞多看了两眼那水手,虽说穿着难辨性别的水手服,头发藏进水手帽里,露出修长的脖颈,五官秀气,一看就是个女孩子。
    他又看了看伯伊,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暧昧起来,看破不说破,只是笑道:“伯伊船长意下如何?”
    伯伊挑唇一笑:“多谢督管看重,不过伯伊只是路人而已,对埃及礼数知之甚少,只怕是容易得罪贵人。”
    德耶塞知道他这是拒绝的意思,虽然他和这个伯伊认识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来,这位不是贪慕权势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把剿匪这么大的功劳让给自己。
    “那就可惜了,”他有些惋惜地说:“法老看重人才,若是您有这心,那大祭司也有您一席之位。”
    那女水手嘴角的笑几乎要藏不住,伯伊瞥她一眼,女水手不好意思地鞠躬,默默退了出去。
    “督管大人过誉了,伯伊哪里担得起这般称赞,”伯伊谦虚地笑笑,偏头示意营帐外等候的一众水手,“手下还在等候,闻风节以前,我都会在亚历山大,不若咱们晚些再聚,容我安排一下。”
    “好好好,”德耶塞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船已经卸完货了,做事效率之高令人咋舌,“那等你安定下来,咱们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告别了督管德耶塞,伯伊重新戴上帽子,带领一众水手穿过围观的游商前往下榻的旅馆。
    旅馆是亚历山大建设后最大的一家旅馆,吃饭住宿休闲娱乐都有,棋牌桌球跑马场,新奇的娱乐方式吸引了不少富商预定。
    旅馆的老板看到他,眼睛都亮了,高兴地走上前招呼:“伯伊船长,路途劳累了。”
    老板是个年轻人,和埃及人同样的棕色皮肤,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只那双浅灰色的眼睛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你倒是晒黑了不少。”伯伊挑眉,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和四年前在地牢见到的模样已是截然不同,没了那时饱受折磨的萎顿,颇有些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意思。
    这人正是四年前伯伊从地牢救出来的拉塔巴,他牵扯出了梅丽特王后的秘密,伯伊信守承诺将他救出送往孟斐斯。
    但因着身份敏感特殊,他在孟斐斯待着并不自知,伯伊在前往亚历山大时便带上了他,在此开了一家旅馆,让对方经营。
    浅灰色的眼睛在各国游商来往的亚历山大并不特殊,拉塔巴在这里如鱼得水,十分自在,去年把比加和她的家人也接了过来,一起运营这家旅馆。
    伯伊环顾一圈,开这旅馆他只是抱着有个落脚点的想法,倒是拉塔巴给了他许多的惊喜。
    果然,能在王后手下顽抗七年的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他离开前留下的设计几乎全都被拉塔巴用上了,甚至做得更好。
    “我们进去说吧,”在这里叙旧太过招摇,拉塔巴笑眯眯地引着人往里走,没走几步注意到跟在伯伊身后的人,咦了一声:“这是……诺芙……”
    他只说了个开头就闭上了嘴,看向伯伊,用眼神询问。
    伯伊不太在意地笑笑:“嗯,诺芙特公主。”
    后面的女水手摘下水手帽,大大方方地同拉塔巴打招呼:“诺芙特,久闻拉塔巴大名。”
    拉塔巴连忙回以一礼,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路上遇到了。”伯伊随意地解释了一句。
    倒是诺芙特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小声说到:“遇上了海匪,被阿……伯伊船长救了下来。”
    正如解除婚约时所说,诺芙特当真随着海商出了海,去了周边的几个国家,许是航程较短,他们运气也不错,鲜少遇到匪贼。
    直到这次稍远一些的航行,果不其然遇上了海贼,但神明大概是眷顾这位勇敢闯荡的公主,愣是又让她遇上了伯伊的船。
    “那您现在……”拉塔巴迟疑了下,看了看面前的两人,“还在与那位联系吗?”
    那位自然指的是诺芙特的哥哥,如今的法老拉赫里斯。
    拉塔巴知晓阿伊大人是死遁离开的底比斯,连陛下都没有告知实情,若是诺芙特说出去了,那阿伊大人岂不是白费心思。
    诺芙特明白他的顾虑:“我和哥哥已经一年没有联系了。”
    在海上航行,想要维持通信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所以只要出了海,诺芙特和底比斯的联系就会彻底中断。
    说着她眨眨眼,略带俏皮地说:“就算联系了,我也不会说出伯伊船长的事情的,伯伊船长现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拉塔巴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变化。
    显然走出封闭的行宫,出去见识过更广袤的世界对这位公主来说是翻天覆地的改变,过去那个软弱,自我封闭的女孩在咸湿的海风中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
    失去声音的左耳以另一种方式倾听着这个世界的回响。
    “不过,”诺芙特想到什么,歪头看向伯伊,“哥哥闻风节要来亚历山大,伯伊船长会去见哥哥吗?”
    刚刚那个督管说了这事儿,诺芙特便也记在了心里。
    虽然这两年和哥哥的联系断断续续,哥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但她记得哥哥对这位阿伊大人是很在乎的,阿伊大人死了,哥哥应该是很伤心的吧。
    “好像没有什么必要?”伯伊思忖着说。
    他死遁只是想把事情断干净些,省得尾大甩不掉,政敌和那些被他整治过的人不间断地来报复他。
    放下大祭司的权力,只是想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他面,他可不想斗智斗勇,东躲西藏。
    至于某只大猫,和众人猜测的担心法老斩草除根不同,伯伊更多是考虑,若是被这小子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会找上门来,其他人自然就知道了,那才是白忙活一场。
    “我感觉哥哥好像很想你。”诺芙特想起两年前她不过是随口一提,哥哥便和她聊了两页信纸,关于阿伊大人的事情。
    “我也挺想他的,”伯伊轻笑一声,“但人与人同行到了某个节点自然就会分道扬镳。”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里,他自然是会想起这只乖巧大猫的,养了这么久怎么会一点感情都没有,但他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不会回头再去反复琢磨,所以不如往前看。
    这是粘人的大猫如今成长得挺好,有法老的架势了。
    诺芙特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他神情中的不在意,她抿住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她想,应该是不一样的。
    哥哥的母亲待她很好,所以她知道失去重要的人时那种心情,死亡伊始,还能笑着回忆起彼此的点滴,再以后,这个人便成了禁忌,每每提到想起都会揭开心头的伤疤。
    不敢想,也不敢看到和祂有关的事物,因为会心痛,会流泪,也会有无尽的后悔,后悔没有再多一点了解,后悔没有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后悔许多事情。
    自从那封书信后,哥哥再也没有提起过阿伊。
    “那你后面怎么打算?”诺芙特问伯伊,“还会出海吗?”
    伯伊嗯了一声:“准备跨海。”
    “跨海?”诺芙特惊讶又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们很难想象海洋的另一边是什么。
    伯伊笑道:“大概是另一片未知的大陆。”
    他倒不至于野心大到想要靠行驶速度这么慢的船环游世界,纯粹是在地中海和红海转得有些腻了。
    “那岂不是要很久?”拉塔巴问。
    阿伊大人如今航行的距离已经是半年一年才能回来,跨海那样的时间跨度难以想象。
    伯伊想了想,推测了一个时间:“也许未来五年我都不会再回埃及了。”
    其实五年都已经是保守的估计,一旦开始了这趟航行,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所以他才会在埃及闻风节赶回来。
    闻风节上亚历山大海港汇聚了各个国家的游商,还有埃及的本土商人,各地资源也聚在一起,可以满足他的采购需求。
    想要远行,需要购买,准备搬上船的东西可不会少,趁着休息的这段时间,还要对船体进行改装升级,这也是一个极其消耗时间的事情。
    “五年!”诺芙特瞪圆了眼。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乘船也不过就是半年,完全无法想象,五年到底会走到多远的地方。
    伯伊轻笑,抬了抬下巴道:“快去收拾吧,难得回埃及,好好放松一下。”
    诺芙特还在想跨海的事情,嘴里嘀嘀咕咕,五年也太久太远了吧。
    一众人陆续散去,旅馆的侍从带着他们去各自的房间,只剩下拉塔巴还站在原地。
    伯伊偏头看他:“还有事?”
    拉塔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关于陛下要来的事情,我前些日子也从督管那里听说了。”
    稍顿,他继续说到:“督管说想要安排陛下闻风节于这里休憩。”
    德耶塞连自己住的都是简陋的营帐,自是没有能招待法老的地方,而拉塔巴的旅馆是亚历山大最大,也是最为豪奢的旅馆。
    拉塔巴担心的是,陛下入住这里,阿伊大人也在这里,这要是遇上了……
    伯伊了然,宽慰他说:“法老的钱干嘛不赚,你正常接待,我会处理好的。”
    让那小子住舒坦了,不得狠狠赚上一笔,更何况伯伊是这旅馆最大的股东,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肥羊。
    “如此便好。”拉塔巴放下心来。
    在紧凑的准备中时间过得飞快,随着闻风节的日子越来越近,亚历山大越发忙碌,每天驶入港口的船只不计其数,各国商人鱼贯而入,只为在这个埃及极其重要的节日里捞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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