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卿入宫之前, 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姬溯耳中,清宁殿中宫人早已屏退,连庆喜公公都不在殿内, 寂静一片,只有暗卫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殿下吩咐二人看守季结夏, 不许季结夏再传只字片语。”暗卫道。
    姬溯眉峰微动, 问:“只是如此?”
    “是。”暗卫继续说:“殿下出大理寺后,与大理寺卿何方理回宫……”
    暗卫仔仔细细将姬未湫是如何把大理寺卿给辖制起来, 将他单独送入马车, 大理寺卿的小厮都被青玄卫隔开,更是下令守在了那第三道牢门内,不许任何人进出的事情禀报给姬溯听。
    姬溯听罢,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平日见小孩儿冲动莽撞, 不想今日在这件事上能按捺下来, 竟是半个字都不听,做事仔细周全, 自然觉得欣慰。
    季结夏,当年助姬未染夺嫡, 数次置姬未湫于险境, 又因要留作后手,这才不杀。
    至于何方理——他约莫是过得太舒服了。
    ***
    姬未湫带着大理寺卿回宫, 一路上这位何大人半个字都不敢说,垂首跟在姬未湫身后, 连眼神都不与他人交流。
    姬未湫是直奔清宁殿的, 不想半道上却见小卓公公急急忙忙地来了,他见了姬未湫便行了礼, 低声与姬未湫道:“殿下,圣上如今正在太和殿中。”
    姬未湫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就往太和殿去——看来姬溯也很重视这件事。
    姬未湫自认这事儿他做的没有不对的地方,故而他也不慌张,那个什么狗东西三表哥出现在那儿就是蹊跷,突然要跟他说秘密更是有病似地,今天的事情看似都是巧合,但姬未湫觉得是有人算计好的。
    但算好就算好,只要姬溯不放在心上,他也不放在心上,管他怎么算都没用。
    不多时,太和殿后殿就到了,姬未湫见门槛就在眼前,踏入之时竟然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他惧怕见到姬溯。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当即装病装晕倒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冲动。
    可惜这件事就甩在了他的脸上,他想避嫌都避不了,就算此刻不进去,也没有转头就走的道理——如果真的想避嫌,拿就让大理寺卿一个人进去,他在殿外等候,等到姬溯处理完大理寺卿,他再进去,给姬溯一个态度,示意他什么都没听到,也不想听。
    但姬溯一定会再招他进去,与他说话,他若避之不谈,那就显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姬未湫思及此处,没忍住瞪了一眼大理寺卿,这才入内。
    何大人进去当即就给跪下了,大喊道:“臣失职,万死!请圣上降罪!”
    姬未湫则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姬溯的目光扫了过来,倒还是他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眉宇间不带半分情绪,道:“免礼,赐座。”
    “谢皇兄。”姬未湫搁旁边坐去了,宫人还给上了杯茶外加一盘一口一个的小点心,今天是松穰鹅油卷,还冒着热气呢!他爱吃!
    姬未湫习惯性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咸香油酥的鹅油卷在口中化开,茶盅里是清甜的雪梨汤,刚好中和了鹅油卷的腻歪。
    姬未湫都捏起第二个了,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吃点心的时候……啧!平时在清宁殿里吃习惯了。
    他垂眸看着跪着止不住发抖的大理寺卿,心道姬溯这怪罪下来肯定不是怪他听了不该听的,而是怪他没有管好犯人,让对方对着不该见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个罪名对于大理寺卿而言是极其严重的失职。
    姬溯放下了茶盅,道:“果真?”
    大理寺卿没敢接这一茬,他要应了,虽然要不了万死,但一死怕是逃脱不了。只听大理寺卿道:“臣自知死罪!但此事间不容发,臣请圣上留微臣一命,待此事毕,再请圣上降罪!”
    那就是要戴罪立功的意思。
    姬未湫觉得姬溯应该会同意,毕竟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太敏感了,除非姬溯早就准备好了人手,否则谁接手都没有何大人亲自处置来得更快更好。
    果然,只听姬溯道:“依卿所言。”
    何大人当即叩首谢恩,他没废太多话,立刻告退,得到姬溯同意后退出殿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未湫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完了,下一个到他了。
    他抱着一种吃断头饭的心思又往自己嘴里填了个鹅油卷。
    姬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瞬后又挪开了,他抬了抬手,宫人们上前给姬未湫添满了雪梨汤,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太和殿。
    姬溯的意思是喝完这一盏雪梨汤,就该谈事了,在此之前可以慢慢吃。
    姬未湫吃完了口中这个,又喝了半盏雪梨汤清了清口就作罢了。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故作不屑地道:“皇兄,是有人狗急跳墙了吗?”
    姬溯答非所问:“用好了?”
    “一会儿还得用晚膳……”姬未湫说着,语气中包含着潜意识里的期待,紧接着就听姬溯道:“不好奇?”
    姬未湫一顿,心中苦笑——还是问了。
    他还当姬溯不会提这件事……想来也是,姬溯凭什么不提?他不提,是因为惧怕很多东西,姬溯什么都不怕,他坐拥四海,他御极天下,他凭什么不问?
    所以姬未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有点好奇……但季结夏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他要与我说什么,无外乎就那么点东西,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说到这里居然还有点想笑,万一季结夏想说的不是他不是亲生的,而是姬溯不是亲生的呢?如果他以为姬溯非先帝亲生,说姬未湫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这皇位合该是姬未湫的呢?
    那乐子可就大了。
    姬未湫停顿了一下,“他恐怕不是想说给我听,是想说给皇兄听。”
    说给他听,姬溯自然就知道了,毕竟皇家兄弟之间,依旧是姬溯这个长兄作为主导,无论对方想告诉他什么,最终想要的无非是给姬溯找点麻烦。
    只看季结夏满是疤痕的面容与光秃秃的四肢,他不死已经是个奇迹了,不恨姬溯是不可能的。
    姬溯自御座上走了下来,他走得极是从容,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姬未湫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姬未湫,姬未湫也不禁抬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姬未湫下意识地想要从姬溯眼中探索出一些什么来。
    ——姬溯的心情似乎不错?而且好像也没有要钓鱼执法的意思?
    其实姬未湫什么也没看出来,但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皇兄?”姬未湫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姬溯垂眸看着他,道:“有进步。”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还未来得及笑,就听姬溯道:“瑞王。”
    姬未湫的笑在到达嘴角之前消失了,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皇兄?”
    姬溯一手微抬,姬未湫在看到这个动作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释然——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大概,是要结束了。
    他其实听见姬溯在太和殿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自己做的太好了……好到了姬溯要在太和殿见他,与他说些正经事。其实他应该表现得很好奇,很惊恐,应该接着去问季结夏,而不是当即将所有人的嘴都封住,把自己和大理寺卿打包送到姬溯面前。
    其实他这么做,无异于告诉姬溯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姬未湫的眼睛闭了起来,姬溯练过武的,而且练得很不错,真要扭断一个人的脖子,一个眨眼就足够了……如果要关起来,他们之间也没有太难看,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姬溯的事情,应该没有到要打断他两条腿的地步。
    忽地,姬未湫的脸被姬溯抬了起来,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姬溯道:“睁眼。”
    姬未湫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姬溯的目光。这一瞬间,姬溯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他听见姬溯道:“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纵使谋逆,朕亦不会杀你。”
    但会关起来。
    姬未湫腹诽道。
    他垂下了眼睛,避开了姬溯的视线,有些无力地说:“皇兄,我没有。”
    “你没有。”姬溯语气平淡:“你与朕心知肚明……瑞王,你没有背叛朕。”
    姬未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你在怕什么?”姬溯垂眼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瑞王,你似乎惧怕于朕?”
    姬未湫一时语滞,他怕什么?他总不能说他怕原著吧?他总不能跟姬溯说,你这样的性格和原著里写的冷血无情一模一样吧?他为什么不怕?他怎么能不怕?
    人死不过头点地,他却是日日看着屠刀一日日往他头上落下,数着自己的死期与带着未来的恐惧过日子,他怎么不能不怕?
    谁能不怕!
    十年了,季结夏还未死,姬溯难道当他不知道留下季结夏是做什么的吗?!
    姬未湫看着姬溯,几乎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但他仍旧没有开口——不要弄得太难看了,犯不上。可说假话,那也犯不上。
    所以还是别开口了。
    姬溯松开了他的下巴,却抚上了他的脸颊,宽大的手掌带着一点温柔的温度,搭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略显冰凉的脸颊也有了一点人气。姬溯平和地说:“瑞王,你是朕之亲王,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不论姬未湫是什么身份,不论将来姬未湫是否会背叛他,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姬溯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宽和与纵容:“既是如此,有何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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