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陷入了沉思, 不是邹三他爹,还能是谁?
    他只会点笨办法,谁从中得利, 谁能在这件事后得到最长远最大的利益,那么谁就有可能是凶手——就算不是他, 也是与他关系极深的人。
    就比如姬溯夺得天下, 他当然帮了忙。他为什么要帮姬溯的忙?因为姬溯登基他才能从中获利,成为一个安享太平富贵的王爷。
    换了其他什么人登基, 他都没有不会有好日子过——说到底, 姬溯对他不过是多疑而已。登上这个位置的,谁不多疑?不是个想太多的人,怎么能坐稳这个位置,难道自带了一个武侯不成?
    换了其他皇子登基,难道还能不杀太子姬溯?杀了姬溯, 母后必然是要‘自尽谢罪’的, 难道还能留他一个同为中宫所出的小皇子?
    先帝若立太子,那日后就是太子登基, 若无太子,有嫡立嫡, 无嫡立长。
    退一万步说, 哪怕是想立一个友爱兄弟的名声,容他不死, 那他得过什么样的日子?每天在杀母杀兄仇人手下卑躬屈膝,日日战战兢兢, 惶恐不安, 想着明天会不会就是他的死期?
    不一样的,姬溯怀疑他, 会直接质问他,只要能说服姬溯,那问题其实不大。姬溯不会轻易杀他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是到底养了这么多年是有情份在的,第二是姬溯想要杀他太容易,容易到随时都可以,根本不需要凑什么原因证据。
    也就是这几年姬溯要点脸,也是真心爱护母后,否则随便哪天指着他说杀也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要是换个皇帝怀疑他,他会在物理意义上生不如死,那是真正的苟活,像条狗一样的活着。
    所以在明显可以帮助到姬溯的情况下,哪怕这些帮助微不足道,他也会尽力帮姬溯,而不是其他皇子或者先帝。
    姬未湫循着这个路子想下去,到底是谁呢?吏部地位超然,长远来看,况州刘氏自然是有好处的,邹家有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其实答案很明显,他本来就是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这一个关节,让他有所不安,所以才漏夜进宫。
    ——好处除了明面上的吏部尚书的位置,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挑拨他和姬溯的关系。
    朝中要员的升降由一个闲散王爷路见不平而引起,别说姬溯多想,他自己都忍不住多想想。
    姬未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有心说要不他还是住进宫里来吧,但又有些迟疑,不过一瞬之后他还是道:“皇兄以为,我该如何?”
    回府住了还没几天就又闹出事儿来,严格来算真的是宫里比较安全。姬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西北那货色给砍了?这次算他被姬溯腌入味儿了,这才发现得及时,以后还不知道要出现多少次这种看似意外实则早已被人算计得透彻的事情。
    姬溯点了点案几,示意姬未湫上前,姬未湫循着他的动作便坐在了姬溯身侧,罗汉床宽大,姬未湫在边缘坐一坐也不显得拥挤。
    姬溯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他问道:“怕了?”
    姬未湫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有些。”
    姬溯轻轻笑了笑,意味莫名,姬未湫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是易地而处,皇兄会怎么办?”
    姬未湫注视着姬溯,等待着标准答案。
    姬溯道:“任其自然。”
    姬未湫一哽,他也不是傻白甜,顿时明白了姬溯的意思。
    姬溯的意思是他不会管周二调戏良家,于他而言,这事儿和他本来就没有关系,调戏了也就调戏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多少人盯着吏部尚书这个位置?难道他们就不会注意吗?周二这样的事情干多了,那就是把把柄送给他爹的政敌,日后自然有人出手,用得上他这个王爷冒着惹皇帝猜忌的心思路见不平管这档子闲事?
    姬未湫沉默了许久,垂首道:“……就是有些忍不住。”
    姬溯淡然道:“朕不该让你入阁。”
    “你合该入都察院才是。”
    言下之意让他去当御史,当了御史路见不平完全没问题,不光能路见不平,还能一边拔刀相助一边拿着折子写然后立刻奔到宫门口狂敲登闻鼓告御状,隔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周二他爹喷得狗血淋头。
    姬未湫不禁想了想,他干的事情好像跟御史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他忍不住笑,抬头去看,道:“那还是不一样的,御史哪里能大半夜的进圣上寝宫见驾?”
    此言一出,姬未湫顿时察觉到失言,这话他说得有些暧昧了——对他自己而言。他有些不安,他要是立刻认错,好像显得他别有用心……
    算了,大不了被姬溯骂两句放肆呗。
    姬溯居然也没骂他,反而道:“有理。”
    忽有风来,吹得烛光摇曳,在这一瞬间昏暗了下去,姬溯的面容也在那一瞬模糊了去,阴影模糊了他过于锋锐的眉眼,显露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俊美来。
    姬未湫下意识心中漏了一拍,只想到一句话:灯下看美人,便是不美也动人。
    更何况姬溯。
    一瞬之后,烛光又亮了起来,宫人们急急进来关了被风吹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姬未湫骤然惊醒,心若擂鼓。
    姬溯见他只看着他不说话,问道:“怎么?”
    姬未湫咽了一口口水,几乎是狼狈地站起身来,他垂首道:“今日天色已晚,臣弟就不打扰皇兄歇息了,臣弟告退。”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姬未湫保持着镇定走出了寝宫,他跨出门槛,一手控制不住地按在胸口,心跳快得甚至让他有些腿脚发软,耳边全是心跳的声音。庆喜公公送他出来,见状连忙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姬未湫道:“没事,可能晚上吃多了,来得又匆忙……公公不必送了,我去歇会儿就好。”
    庆喜公公这才放下心来,这几步路确实也没什么好送的了,他瞧了一眼小卓公公,小卓公公立刻上前扶着了姬未湫:“殿下,奴服侍您。”
    姬未湫点了点头,跟着小卓公公去了偏殿歇息。
    似是看出姬未湫不太舒服,宫人们办事的速度也比平时更轻更快,小卓一个眼神,宫人们就试探着上前,见姬未湫没有阻止的意思,很快就帮着姬未湫脱了外衣,又端上了热水供他洗脸擦手,顺顺当当地把他安放到床上躺下,姬未湫躺在被子里,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让心跳缓缓平复了下来。
    真是要命了。
    他就应该距离姬溯远远的,哪怕急着将这件事报给姬溯,也不该入寝殿,就该等到明天,左右要一起去上朝的,路上他提一嘴不就完了吗?
    何至如此。
    姬未湫翻了个身,无声地苦笑了两声,揽着个枕头过来抱着想要睡觉,不多时,他就放弃了——他对自己也有点数,心里有事就很容易失眠,他拉开床头的抽屉翻了翻,他记得好像是在这里……
    哎!找到了!
    姬未湫摸了个小瓷瓶出来,他这么聪明的人,碧云酿好不容易拿到手了,怎么会只装一个酒葫芦呢?按照他就两小杯的量,装一个小瓷瓶刚好够他安安稳稳睡一觉的,故而当时偷偷装了几个瓷瓶,后头也忘记了要带走,一直放在这里。
    宫人大概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所以也没有收缴走。
    他打开瓷瓶,闻了闻确实是这个味道没错,便仰头喝了下去,紧接着安然躺下,等待着睡意降临。
    他在睡着之前最后一个想法是:他这算不算借酒浇愁?
    应该算吧。
    ***
    翌日上朝,姬未湫照例是被拎起来的,不过到底因为喝了酒睡得好,倒也不觉得头疼头晕。他出了殿门还没几个呼吸,便见到御驾出来了。
    这时间点卡得刚刚好,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刚好就是他站定了,然后姬溯就出来了。
    已经好几次了。
    应该就是故意的。
    不过姬未湫也不觉得稀奇,他多大脸啊,让姬溯站外面等他?这么多宫人在旁伺候着,他和姬溯上朝的时间又是一致的,宫人们稍稍配合一下,就能达成这个结果。
    姬未湫呵了一口气,仿佛看见若有若无的白雾升起,他心里豁了一声,这是一夜入冬啊!
    这天气可真够冷的了。
    大概也是因为冷,姬溯没有与他在殿门外闲聊的意思,各自上了车就往太和殿去了。
    今日朝上果然是刘御史当庭掺吏部尚书周拓教子无方,当街纵马,调戏良家,逼死民女,证据确凿,如此种种罄竹难书,请姬溯严惩。
    姬溯听罢,看向吏部尚书,这位老大人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摘下了官帽请罪,只说是力不从心,管束不力,不敢再腆居尚书之位,请求辞官还乡。
    姬溯应了,又赐了个五品员外郎的品阶,言下之意就是不计较周二的破事了,叫他风光返乡养老。周老大人谢恩后站到了一侧,等待退朝。
    退朝后,姬未湫与顾相几位阁老率先出了太和殿,刘相叹息道:“周老大人一生清名,没想到毁在了儿子手上。”
    顾相摇首:“刘相爷怎得不知他是急流勇退呢?”
    这众人又何尝看不出来呢?姬未湫都看出来了。
    周老大人辞官辞得太爽快,几乎是刘御史刚说完,他辩都不辩论一下,直接脱帽请罪,辞官走人。虽说人证物证俱在,但他还是可以强行狡辩一下的,比如说昨日那美貌少年是收了钱的,有意勾引……吏部尚书,权力大得很,很多事情不必他刻意去做,自然有人替他办好。
    只要受害者不是个完人,周老大人就有可转还的余地,大不了罚俸降职,还不至于辞官。
    姬未湫看向了顾相,顾相对着他笑了笑,应该是等到文渊阁再与他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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