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出了宫便换了轿, 一路顺遂地回了瑞王府。
    他站在瑞王府的大门前,不过是寥寥数月,斗转星移, 一切都变得混乱了起来,想到自己几个月前还每天想着今日跟谁讲好了一起去斗鸡, 明天又跟谁说好了抹几圈牌, 居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不过话又说回来,好不容易出了宫, 家里收拾也轮不到他亲自拿着单子去搬东搬西, 要不找人抹两圈牌打发打发时间吧?
    姬溯知道该不会骂他吧?
    姬未湫想了一想,轻嗤了一声,骂就骂吧,多骂两句,他活该受着。不多时, 姬六、张二还有邹三应邀前来——开玩笑, 姬未湫现在都成阁老了,阁老叫他们打牌哎!他们爹都不敢说一声‘不许去!’。
    姬六来的最快, 无他,宗亲王府与瑞亲王府距离最近, 他一来, 见姬未湫倚在塌上,一副恹恹然的做派, 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姬六比张二更近一层,自然知道得更多, 他当姬未湫又是入阁又要去淮南, 应该是大好了,哪想到过来一看, 瞧姬未湫那小脸给白得!再刷点粉就能躺进棺材里了!
    姬未湫淡然道:“精神不好。”
    “精神不好你还邀我们来打牌?”姬六在姬未湫身边坐下,忽地眉间一动,恍然大悟道:“不行,你想都别想!这次别想骗我们再去淮南了!”
    姬六自那一日遇刺,隔日就听人报姬未湫中了毒被带回去解毒了,一路担惊受怕,张二邹三都觉得不对,他哪里敢放下心来?好不容易回京了,又给家里狠狠训了一顿,只说是圣上和瑞王那兄弟两的事儿,他跟着走去掺和什么?若非凶险,瑞王哪里会被圣上带回去?又怎会让人来假扮瑞王?!
    圣上只有一个亲弟弟,自然心疼,必不会叫他出事,但他的堂弟可不止姬六一个人啊!而且他家本就是忠心圣上的,圣上若有需要,叫他们去也就去了,可圣上没叫去,自己跑了去,死了岂不是冤得没法说了?
    姬六深以为然,故而他这次淮南是坚决不会去的——除非姬未湫求他。
    姬未湫抬眼看他,刚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姬六拍了一下,姬未湫一愣,姬六搓了搓胳膊:“别这么笑,看着怪渗人的。”
    怎么笑得那么像圣上!
    姬未湫无语,“你有病是吧!”
    姬六哈哈大笑了起来,姬未湫无奈道:“不叫你们去淮南,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是替我母后祈福,带上你们一道玩儿谁也说不出什么,这次是做钦差,哪里这么容易塞人进来?”
    说到此处,姬未湫给了他一个白眼:“就你?你还没资格去呢!”
    姬六凉凉地说:“哦吼,当了阁老了不起了?”
    “当阁老就是了不起!”姬未湫毫不犹豫地道,说罢,他顿了顿,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姬六这才道:“总算是有些活人气了。”
    姬未湫有些感慨,有时候他觉得姬六才是他真兄弟,他道:“多谢你,真没事儿,就是前两天跟我皇兄、周二哥他们去皇家猎场打猎,弄得日夜颠倒,今天又熬了个大夜去上朝……”
    姬未湫还未说完呢,姬六已经跳起来了:“你去打猎不喊上我?!”
    姬未湫:“……?还碰巧遇上了张二,他也去了,没跟你说?”
    “好一个张二!”姬六气得直骂娘,正巧张二和邹三这时候也进来了,满脸错愕,姬六也见到了张二,随即道:“放心,真见着了婶娘我还是会客客气气问安的。”
    张二目瞪口呆:“你他娘……”
    几人笑作一团,张二两人也问姬未湫怎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姬未湫又重新说了一遍,两人笑得仰倒,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当阁老的人,真是殚精竭虑啊!”
    姬未湫瞧着张二那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的样子就来气,有人一道说说笑笑,他也确实高兴了许多,不多时就摆上了牌桌,四人打起牌来。等搓过了两圈,姬未湫已经将出行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满脑子都想着张二那贱人,专门扣着他的牌不给他胡!
    “殿下,张大人回来了。”侍人在旁禀报道:“只是东西太多,还需安排,张大人尚未来得及见过殿下,如今正在侧门清点箱笼。”
    醒波本家姓张,因他有正经官位在身,府中侍人便称呼一声‘张大人’。
    姬未湫不以为意,随口道:“怎么那么多东西?”
    侍人恭顺地道:“小人不知。”
    姬未湫估摸着是他的老母亲和老哥哥给送了点东西——惯例了,他也未放在心上,想着明天进宫上朝后再去慈安宫拜见母后、皇兄就是,正当此时,又有侍人进来通传:“殿下,户部侍郎邹帆邹大人求见。”
    邹三闻之一惊,手里的牌险些都摔在了桌上:“我爹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完了完了……”
    姬未湫笑道:“不会的。”
    因是邹三亲爹大驾光临,四人也不好再打牌,刚好这一局结束,直接就叫人把邹大人引到了花厅。姬六和张二懒得见,干脆就避到了别处去暂歇一会儿。
    邹大人还未进花厅呢,就隐隐约约见到自家幼子搁瑞王爷旁边蹦跶呢,当即脸都黑了——他就说怎么下午不见人影,找了半座城也没找到,原来他就在瑞王府里呢!
    邹大人进了花厅便与姬未湫行礼:“臣邹帆拜见瑞王爷,贸然来访,还请王爷见谅。”
    “邹大人免礼。”姬未湫笑意盈然,也不与他客气:“邹大人来,可是来抓邹三的?”
    平素要拜访别人家府邸,多要先送拜帖,写明来意、时间,主家则是回帖或欣然同意或婉拒,什么样的人上门需要以什么样的礼数,家中是否要备下筵席、临时住处,亦或者只需备下茶水点心,又是谁来接这个客,里面都要一一安排,故而贸然来访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邹大人见姬未湫神情自若,一派悠然,心道自己这事儿能成,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今日却是为了犬子而来,却不是为了将他抓回去的。”
    姬未湫道:“邹大人有话直说。”
    邹大人心中一顿,他还以为接下来会客气几句,哪想到瑞王爷一句‘有话直说’就上来了?他家老三跟着瑞王下过江南,关系很是不错,难道他家老三得罪瑞王了?思及此处,邹大人忍不住瞪了一眼邹三——不成器的玩意儿,迟早把他老子给气死!
    邹三则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他爹瞪他干什么?想到可能是他爹和姬未湫接触不多,故而他在一旁解释了两句:“爹,你有什么事儿?殿下说话素来直爽的,你有事说事!”
    邹大人想到今日朝会瑞王殿下阴阳怪气的那几句,寻思着这也叫直爽?赐庭杖的时候倒是真的直爽。他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臣便直言了,若王爷不弃,此次入淮,可否带上臣这不争气的三子?”
    姬未湫一顿,没想到是这事儿,他道:“此次入淮,不算安全。”
    邹大人笑得十分和煦:“既是与王爷出行,自然是要为王爷鞍前马下,若有一二……那也是为国捐躯,臣绝无怨言。”
    邹三还没回过神来呢,就听亲爹已经姬未湫聊到他要为国捐躯了,人都快麻了:“爹?!”
    邹大人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姬未湫方才说姬六想去还没这个资格呢——正是如此,这次他可是作为钦差去的,随行皆有官职在身,姬六只能算宗亲,他连世子都不是,跟着去绝对要被朝臣议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就是一个刷功绩的青云路,有资格进太和殿上朝的,哪个不是千年狐狸,哪里听不出来?这事儿不大不小,根本轮不到姬未湫这个级别的去,派姬未湫去,便表明此事要严查,姬未湫为宗室亲王,又有江南大案在前,谁不知道他代表的是圣上?
    既然要严查,自然有结果,只要最后调查结果不是姬未湫在卖官鬻爵,那最大的功绩就是姬未湫的,其他人自然论功行赏。
    姬未湫作为阁老,不能只盯着一个亲王名号,毫无实绩,故而此次归来,姬溯必然是要大赏姬未湫的,为了不显得那么引人瞩目,钦差团中其他官员自然也会有远超往例的嘉赏。
    谁家没个轮不到袭爵荫封的儿子侄子?
    哪怕是进去做个护卫也行,回来圣上赏个出身,哪怕只是个闲职,日后也算是有个出路了,若能在途中立功,叫上头赏识,这不就是一条明摆着的青云路吗?
    姬未湫想了想,总归会有人来求的,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便道:“需得名正言顺。”
    意思是邹大人先运作一下,给邹三一个名正言顺能进钦差团的身份,总不能对别人说‘我家三儿武艺出众,特来给殿下当护卫’吧?——丢不丢人!
    邹大人颔首道:“臣明白,不会叫王爷为难的。”
    “那就好。”姬未湫应了一声,邹大人笑容不变,躬身告辞,愣是把邹三给扔下了。邹三见状苦着脸说:“那我又得跟着去淮南了?”
    姬未湫道:“淮南有好酒。”
    邹三摆手打断,一脸真诚地说:“好了不必说了,我们兄弟之间何苦说太多!为了兄弟情义,便是我爹不来,我也是要去的!”
    姬未湫笑得想死。
    他一边笑,一边想邹三来也有好处,他都点头把邹三拉进来了给他刷资历了,邹三他爹不得给他整点好处?说钱那就俗了,既然是去查贪的,好账房总得给他备上两个吧?况且邹三他爹出自淮南大族,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去淮南也会方便许多。
    等日后回京,不出事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有什么意外,朝上也多一个人为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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