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饭桌上讲究的是一个食不言——有外人在的时候。于姬溯和姬未湫来说, 外人是顾相,于顾相、姬溯来说外人是姬未湫。
    姬未湫确实饿了,埋头炫饭, 也很庆幸他哥和顾相不吭声。照理说,现实版的朝堂风云听着也挺下饭, 但当对面那两个说书先生是两个谜语人的时候, 那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姬溯和顾相不约而同地关注着姬未湫,姬溯想的是胡太医确实有一手, 前几日还说小孩儿吃也吃不香, 天天对着大鱼大肉馋得流口水,偏偏多吃两口又闹着不舒服,今日瞧着已无大碍了。
    顾相鲜少见姬未湫,所以方才在殿外撞见他时一时才没认出来,倒不是不认得他的脸, 而是一时没敢往他那个方向想而已。
    他们的生活轨迹就注定了不会经常碰面, 姬未湫平素里不上朝,也不参与书房议事, 入宫直奔慈安宫,而顾相只在前朝走动, 自然与他无缘。
    顾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姬未湫, 觉得果然瑞王胃口真好,果然还是年轻来得好, 他羡慕不来了。见他吃得香甜,自己也不自觉跟着多吃了两口。
    他慢吞吞地吃着一碗莲子羹, 心中琢磨着瑞王为何在此, 朝中上下并未只知瑞王下江南为太后祈福去了,可瑞王却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清宁殿中……他是刚回来, 还是根本没去江南呢?
    无论哪一种,那些陆续传回的刺杀、投毒都变得极为有趣起来——话又说回来,不论是哪一种……这位荒唐纨绔名声在外的瑞王殿下,圣宠优渥。
    顾相微微一笑,一派风清月明。
    这会儿姬未湫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抬眼看看姬溯,见他哥还在用,就用眼神让小卓盛了碗来,他有一勺没一勺的喝——糟糕,刚刚吃太快太多了,这汤有些喝不下去了!好撑!
    姬未湫又喝了两勺,实在是有些灌不下去了,悄悄抬眼看他哥,好家伙,他哥还在慢条斯理地吃,姬未湫只能捏着鼻子又喝了两勺,一小碗汤硬是给他整出了品茗的意味,又悄悄抬眼去看姬溯。姬溯恰好此时抬眼看来,与他对视。
    姬未湫嗖得一下低下了头,又觉得不妥,抬脸给他哥一个微笑。姬溯搁了筷子,姬未湫当即跟着放下了那破勺子,感觉自己晃一下都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声,麻溜地告退。
    “多谢皇兄赐膳,臣弟告退。”姬未湫道。
    一般这种情况他哥会应一声,他就可以滚了,没想到姬溯问了一句:“做什么去?”
    姬未湫下意识回答道:“吃多了,歇个午觉。”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摆摆手让姬未湫走了,姬未湫赶紧告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待他出了门,顾相摇头而笑:“王爷着实叫人羡慕。”
    姬溯以帕子擦拭着双手,道:“顾相既羡,不如告老。”
    顾相则是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陛下再容臣多效劳几年吧!”
    接下来他们说什么,姬未湫就听不到了,他也不想听,他在园子里逛了两圈消了消食,当真回偏殿去歇了个午觉。这次小卓公公瞧着差不多小半时辰了,就将他叫了起来,姬未湫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回了回神,这才披衣下榻。
    小卓公公又送来了更换的衣物,姬未湫心道跟他哥住就这点不好,一天少说换三趟衣服。他瞧着有点眼熟,随手拎了一件起来看:“我记得我皇兄也有一件差不多的?”
    小卓公公低眉顺目地道:“启禀殿下,殿下入宫小住,不好惊动了旁人,师傅说殿下与圣上年少时身形相仿,便开库取了圣上的旧衣来。”
    “原来如此。”庆喜公公送来的,那就是他哥默许了的,况且这两身衣服是常服,也没有行制上的问题,姬未湫也就换了。
    午后又是看折子的时间,时间仿佛被狗吃了,一低头一抬头之间,日光便由明媚转向昏黄,姬未湫打了个呵欠,小卓公公上前轻声细语地道:“殿下,奴替您揉一揉吧?”
    “不必。”姬未湫捶了两下略有些酸痛的脖子,他差不多知道该如何处置钱之为了,有点想和他哥对一对答案,便问道:“顾相走了吗?”
    “回殿下,顾相爷尚未离开。”小卓公公顿了顿,道:“说是有军机要务。”
    军机要务?
    恕姬未湫那脑子,只能想到是不是伪王在搞事了,毕竟此事原著里决定了‘瑞王’的一生,他有心想打探一二,但理智又在告诉他不行。
    醒醒吧!傻缺!你哥好不容易心软把你提溜回来了,别自己傻呵呵的再送上去了!想想你那个莫名其妙的毒!想想青玄卫里的叛徒!老老实实在宫里搁你哥身边混上几天安全日子,躺平一点,等你哥把事情处理好了,你又能出宫逍遥快活了!
    那什么朝堂风云,政治斗争,听个乐呵就行了,你是什么小饼干,也敢掺和进去?小心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姬未湫深觉有理,他哥和顾相继续忙吧,他想了一圈,干脆又叫人来殿里头摆开了架势玩儿,今天不玩昏君捉爱妃了,今天玩套圈。
    宫中不差竹圈,随便找个宫人淘了点来,把满殿的奇珍异宝摆了一地,他自个儿扔自个儿捡,也颇有意趣。
    小卓公公瞧了一会儿,见姬未湫各个竹圈几乎都套中了东西,不禁有些手痒。他到底年轻,不如庆喜公公那般藏得滴水不漏,姬未湫瞧见了就顺手把竹圈往他手里一塞,笑道:“来试试!”
    “是!”小卓公公应了一声,应得格外愉快,殿下发了话的,自然是怪不到他们头上。他揣着一把竹圈兴致勃勃,哪想上了手才知道这圈并不好套。那竹圈太轻了,捏在手上发飘,根本使不上力道,能叫它按着准确方向飞出去都有些困难,莫说是百发百中了。
    “这圈儿要横着发力。”姬未湫刚好坐下歇会儿,一边喝茶一边指点江山:“别想着要高,就是要平,这样才能飞得远……多说无益,多练几回就知道了。”
    小卓公公连声应是,愣是把手上的圈都给抛完了,都没能套中一个,他愁眉苦脸地看向姬未湫,就见姬未湫翘了个二郎腿,下巴微扬:“看我干什么?还不快去捡起来……就你这样的可不能上夜市,不然亏得你找不到南北。”
    小卓公公自幼入宫,还当真没去过夜市,只能笑着应了,不想他没说什么,反倒是姬未湫动了心。
    一月中有三旬,每旬的第一日是不设宵禁的,每到这个日子,燕京城中就会摆出夜市来,不论是男女老少都乐意上街走一走。今日恰好是十一号,有夜市。
    姬未湫出宫建府也有两年,刚出宫的前半年他是很乐意去夜市的,但后来就变成了爱去不去,毕竟也就这么点花样,玩腻了也就算了。但进了宫里住着后,他反倒是有些抓耳挠腮想去了。
    正应了那句话——得到的不屑一顾,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能去吗?偷偷溜出去那就是作死,他现在身份敏感,‘瑞王’还在江南呢,他跑出去被人抓了,他哥都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找他,但要是跟他哥打个报告……他哥能同意?
    姬未湫接了小卓公公递来的竹圈,随手向场中一撒,竹落如雨,竟然十之八九都套中了东西。小卓公公还来不及惊讶,便见姬未湫起身走到了门外,也是巧,恰好目送了顾相离去的背影。
    他心中一动,便去正殿求见。
    姬溯也就是白天那副从容闲适的模样,仿佛不是跟顾相谈了一下午军机要务,而是跟顾相打了一下午牌一样。
    姬溯见他来,便知道他有事,也不开口,等着他说话。姬未湫行礼后便问道:“皇兄,我能出宫吗?”
    姬溯眉目微动,他方想着这小孩儿看着荒唐,消息却灵通得很,紧接着就听姬未湫接着道:“今日是夜市的日子,我有些无趣,想出去逛一逛,特来请示皇兄。”
    “这些小事,瑞王还要请示朕?”姬溯平淡地说。
    姬未湫也不知道他哥怎么就不高兴了——这明显就不高兴了嘛!不过他自觉这个要求是有点过分,老老实实地说:“不敢不请示皇兄。”
    他也不敢乱瞟,低着头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哥一手搭在案上,就这么随意地搁着,意态闲舒,像是初春时节他窗口的那一枝玉兰,只那一枝,也唯有那一枝,料峭地开着,孤芳自赏,目下无尘,偏偏又美不胜收。
    他不禁想起了白天时握住姬溯的手的感觉,确实是如竹如玉一般,是真的挺好摸的……
    也不知道他哥是怎么保养的?三十岁的人了,他不光习武,还擅剑,他那手到底怎么做到一个茧子都没有的?好神奇,难道每天拿护手霜擦手吗?
    姬未湫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哥一个死洁癖,说不定摸兵器之前要把兵器擦一遍,摸完了他自个儿再去洗几遍手,然后遇到其他事情了再洗几遍手,这么个频率护手霜肯定要跟上,不然那双手不得给搓破皮?
    很合理!
    姬未湫思绪飘忽了一瞬,突然回过味儿来——他想他哥的手干什么?!
    不知为何,姬溯的语气让姬未湫感觉有些意味深长:“就这么想出去?”
    姬未湫颔首:“是很想。”
    但不出去也不是不行……他正这般想着,忽地听见他哥说:“那与朕一道,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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