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胡贵妃先就皱起眉来,想?在座多少皇亲国戚,哪就轮得着她说?话的份?纵然自恃王妃之尊, 也得考虑辈分问题,南阳侯夫人可是跟她祖母一般的人物, 这样大呼小叫, 真是霸道!
    但?毕竟是别?人的儿媳妇,胡贵妃不便越过去教训, 只恨温妃不在,由着徐宁撒泼, 这家怎么一个比一个颟顸?
    陈贵妃到底持重些,轻咳了咳,暗示徐宁注意身份。
    徐宁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贵妃娘娘, 您嗓子?不舒服,还是吃伤了东西?”
    陈贵妃再不好说?得, 原本她对徐宁尚有些好感,如此一来, 却烟消云散。妻贤夫祸少, 老五娶了这么个媳妇, 将来怕少不了麻烦。
    窦氏经此一番打岔, 重新蓄力,眼泪珠子?跟流不完似的,再度伏地痛哭, “太后明鉴, 臣妇怎么敢对您不恭敬?您可是咱们邓家的天呀!”
    徐宁明明说?的是心?不诚,这会儿却偏扯到恭不恭敬上, 分明大事化小。
    邓太后仍旧不为?所动,只眉目攒聚着怒气,显然这样道德绑架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绷不住的时候。到时候,慈宁宫恐怕声名狼藉——南阳侯府是豁出去了,既然不让他们好过,那太后自己?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两?败俱伤!
    徐宁轻轻上前,佯作赔礼,却暗运巧劲将窦氏搀起,“夫人慎言,举头三尺有神明,朝堂之上又有万岁爷,您方才那番话让太后娘娘何以自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邓太后野心?勃勃、想?要垂帘摄政呢。
    窦氏不由得收住泪,十分错愕望着这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妮子?,如此能言巧辩,慈宁宫从哪寻来的帮手?
    邓太后也不禁多看了徐宁两?眼,原以为?她不过巧舌如簧拍些马匹,可话里句句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错来,委实?是个人物。
    徐宁无须介绍,直接自报家门,“我乃静王殿下之妻。”
    静王那样高风亮节人物,怎娶了个泼货?窦氏几欲吐血,勉强抓着她胳膊恳求,“王妃可怜可怜老身,帮臣妇向太后娘娘求求情吧。”
    这就赖上她了?徐宁挑眉,合着她不帮忙是冷血寡情,若帮了忙,成?功了还好,不成?功怕是要惹慈宁宫厌弃。
    还敢说?你这老虔婆不是居心?叵测?
    徐宁笑了笑,“若其中确有情有可原之处,说?句话不算什?么,但?我有一言请教。”
    窦氏拿袖子?搵去鬓边老泪,“王妃请讲。”
    徐宁慢吞吞道:“适才夫人所言,侯爷因为?年?幼才未能帮太后娘娘说?话,这话果真吗?”
    窦氏鸡啄米般点头。
    徐宁道:“那后来,侯爷有无去庄子?上看过?”
    见窦氏面露迟疑,她故作惊叹,“原来一次也没有啊。”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好哥哥呢,连亲妹妹的生死都漠不关?心?,这家人怎么好意思讨爵?
    窦氏方才意识到她话里陷阱,哭道:“我夫君怎么敢违抗先老侯爷,老侯爷早就发话,若有人敢瞒着他偷偷探视,定会将他两?腿打断!”
    父慈子?孝,这样的权威,一个孩子?岂能违抗,王妃未免太过苛责。
    徐宁颔首,“是啊,以前不敢反抗令尊,这会儿却有胆子?来慈宁宫前讨爵,看来,太后的话还不及公侯之语管用。”
    转头对吴王妃笑道:“咱们今日算长见识了。”
    吴王妃被徐宁点醒,也终于破开那层迷障,天地君亲师,这君怎么也得排在亲前头,可邓家人的做派完全就是胡搅蛮缠,全不管太后之前如何吩咐,只一味用苦肉计想?让邓太后对他们低头,这和藐视君上有何区别??
    若真为?太后好,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或以书?信打动,而非现在这般,当着许多贺客的面让邓太后下不来台。
    之前她怎么会被那些眼泪蒙蔽?
    眼看周遭气氛起了变化,开始窃窃私语,议论邓家形迹可疑,窦氏不禁慌了手脚,顾不得再卖惨了,直接站起身来跟徐宁对刚,“王妃,听闻您也是庶出,想?必没少吃过苦头,难道您忍心?跟家中断绝关?系?骨肉亲伦乃人间正?理,若连至亲都不认,那和畜生有何分别??”
    这话就差指着邓太后鼻子?骂了,徐宁着实?佩服这老虔婆胆量。
    她也懒得废话,直接朝邓太后俯身施礼,“皇祖母,此人不顾您的寿诞,来宴会上大肆喧哗,有违宫中法度,依律该责打三十,以儆效尤。”
    窦氏一听便慌了神,她这般岁数哪里禁得起杖责?
    然而邓太后已经发话,“准。”
    这下,陈贵妃等人想求情也不能。
    自有识趣的宫人将窦氏拖出去,只闻外头传来一声声惨呼,令观者心?惊肉跳。当然,这些侍人都是做熟了的,手上留有余地,不会真个要窦氏性命——好好的寿诞,见了血也不吉利。
    窦氏被打得半身血肉模糊,还得强撑着进来谢恩,徐宁自作主张派了乘小轿送她回去,如此恩威并?施,省得慈宁宫遭人诟病。
    相信受过这番教训,邓家多少能消停一阵。
    静王妃如此长袖善舞,把慈宁宫的奴仆指挥得团团转,邓太后未置一词,无疑是默认她的做法。
    李凤娘看在眼里,分外不是滋味,凭什?么她能靠几句花言巧语哄得人人高兴,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遂朝邓太后陪笑道:“妾身也有一样薄礼进献给皇祖母,还望皇祖母笑纳。”
    语毕击掌三下,就有宫人捧着一个巨大托盘进来,上头施金错彩,俨然是一件耀眼夺目的凤袍。
    得四个宫女提着才不至于拖曳地上,摊开来更显华丽无比,衣领、前襟以及袖口上点缀着一排排圆润硕大的明珠,连纽扣都仿佛是宝石做的,猫儿眼、祖母绿,闪烁着幽艳迷人的光泽,动人心?魄。
    吴王妃未曾想?李凤娘懒得回她信,背地里却在忙这些,不由得讥笑道:“弟妹出手当真阔绰,这件凤袍当所费不呰吧。”
    李凤娘淡淡道:“劳二嫂记挂,我还薄有些家私。”
    事实?上她耗费了大半的陪嫁,又变卖了近百亩庄田,方才绣成?这件奇珍,如不能在太后寿诞上一鸣惊人,心?血就全白费了。
    但?世事总有不如意处,邓太后淡淡道:“这衣裳我不配穿,拿回去吧。”
    李凤娘脸上差点就挂不住,怎么可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皇祖母德隆位尊,儿孙们自当以天下养,何来靡费之处?”
    惠妃正?心?烦着,李氏未免太擅做主张!这样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
    她才不信李凤娘用的全是私房,怕是齐懋也暗中补贴不少——懋儿这软耳根子?,人家但?凡对他施舍个好脸,他就巴巴贴上去了。
    奈何同气连枝,惠妃还是得帮忙说?好话,“臣妾知道您崇尚俭朴,但?体?谅孩子?们一片孝心?,就收下吧。”
    邓太后也无二话,叫人跟那些屏风茶具之类一齐收到库房里去。
    惠妃好险没被噎死,看样子?太后压根不打算穿,早知道还不如退回来——那凤袍上的金子?宝石拆下来变卖,多多少少还能捞回点本钱。
    现在却是石沉大海,连个响都听不见。
    徐宁委实?被这家子?蠢乐了,明知邓太后出身贫苦鲜见富贵,想?必以前没少被其他嫔妃借这事挤兑,你还故意做件触目显眼的衣裳来刺她心?,这不是给和尚送梳子?么?
    活该没个好脸。
    李凤娘被隔壁幸灾乐祸架势气个倒仰,僵着脸道:“不知五弟妹给太后送了什?么礼物?”
    徐宁含笑道:“我比不过四嫂出手大方,只略尽绵力罢了。”
    李凤娘略微气平些,谅她也拿不出好东西。
    须臾吃完了寿面,邓太后请大伙儿到后院观戏去。偌大凉棚里搭着高台,后头则是一排排铺着毡褥的藤椅,依势而就,排与排之间有恰当的高度差,因而不会产生视线阻隔问题。
    吴王妃讶道:“以前都是在暖阁里叫一班小戏,今儿怎么换到露天了?”
    徐宁笑道:“皇祖母一时心?性也是有的。”
    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还好天气已渐渐和暖,四面又烧着炭盆,并?不很冷,但?徐宁还是让人多拿两?个鹅羽软垫垫上,又搬了个风炉来,方便随时可以喝到热茶。
    吴王妃笑道:“难为?你如此体?贴,我怕生受不起。”
    徐宁道:“二哥不在,我自然要代替他多多照顾,谁叫你是我二嫂呢?”
    吴王妃方才心?安理得坐下。
    安王妃远远瞧见两?人如此亲昵,不知是何滋味,看上去分外落寞。
    徐宁暗道:少女情怀总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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