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 温老太爷送给夫妻俩好几麻袋豇豆、茄子、菘菜、红薯、芋头,另有熏鱼腊肉大几十斤单独封存,为?着马车放不下, 又另外雇了辆板车,用老黄牛来拉。
    徐宁囧了个囧, 这浩浩荡荡的阵势, 不知道还以为?她俩打?劫来了。
    不过对温家人的盛情她却是真心感?激,简单推辞一番后, 便欣然接受。她这体质,一到冬日里便容易上火, 又兼整日坐在暖房里被炭盆围着,正想点新鲜可口菜蔬,温老太爷这礼物送得?可谓投其所好。
    老两?口看出她确实喜欢,愈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换做个秉性颟顸的,哪里看得?上这些粗鄙之物?早就?嫌弃起来了。
    温舅母催了好几次, 女儿仍旧不肯出来送客,只好推称肚子不舒服。
    徐宁会意, “孩子还小, 再大几岁便好了。”
    她这个岁数知道什么?呢?就?因?为?婚事不偕, 便觉得?伤了面子, 怄气怄到现?在,殊不知以后要操心烦忧的多着呢。等她以后嫁做人妇便会明白,这世道对女子的磋磨不止一句“你?不配”那么?简单, 多的是伤心流泪处, 那时?候可未必有温家人这样絮絮安慰她了。
    换个角度,没成功倒是好事, 近亲结婚有多危险,古人尚无?意识,徐宁却是知道的,若生出个智障儿来,两?家怕是要翻脸,结亲倒成结仇了。
    齐恒虽欠缺人情世故,出于礼貌还是问上句,“怎么?不见表弟?”
    温舅母脸上旧的烦恼被新的烦恼替代,“他在东山书院,总得?过两?日才能回来。”
    这是附近最有名的私塾,但凡有点身家的都?会将子弟送去培养,温家也不例外。这会子温舅母反倒后悔了,那里头泰半是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唯恐宝贝儿子被他们?带坏,误人子弟。前几日她亲去送了趟束脩,见塾里正在举办蹴鞠大会,锣鼓震天好不热闹,温舅母着实忧虑——说是不想贻误学业才推迟过年,怕是忙得?乐不思蜀了吧。
    徐宁笑?道:“蹴鞠可强身健体,也未必是坏事。”
    像齐恒这样患有哮症的,想踢球都?不能够,只能孤单单练箭,她瞧着都?可怜,难怪从小到大没几个好朋友呢。
    温舅母欲言又止,到底忍着羞耻道:“这孩子打?小就?有些好动毛病,看书没几下就?坐不住,哪还敢由着他胡闹?”
    听着像是多动症导致注意力不集中,徐宁婉转道:“可有请过大夫?”
    温舅母叹道:“我何尝不是这般想?遍寻名医未果,说我庸人自扰。”
    那看来不是病理性的,单纯不爱读书。但在这个以科举晋身的时?代,无?法考取功名也就?杜绝了向上的可能,温家就?这么?一棵独苗,自然不肯见他玩物丧志的。
    徐宁想了想,“舅母何不请人到家中教导?”
    表弟这性子显然不适合集体学习,太容易分心,若进度赶不上,又怕产生自卑心理,恶性循环。
    倒不如因?材施教,反正温家不缺那点银子。
    温舅母道:“仓促里上哪寻好的呢?”
    温家并非显贵,虽有个皇子母族名号,但自从温妃被皇帝训斥后,差不多也成了京中笑?柄,在那之后淡泊自抑、低调做人,虽然清净不少,可也因?此与京中最繁华的勋贵圈子失去联系,哪有知根知底的可以相信?
    徐宁笑?道:“舅母若不弃,我这里倒有个人选,回头我帮您问上一句,成不成再另说。”
    文思远的才华还是值得?认可的,以前面对她们?三姐妹都?能游刃有余,教导个小骚年想必不在话下。也省得?徐馨动不动回娘家打?秋风,天天坐吃山空,不穷才怪!
    温舅母拉着她的手,“那就?有劳外甥媳妇了。”
    从称谓上便自然而然亲近许多,又让丈夫再去割两?刀腊肉并几节香肠,“些许微物,不成敬意。”
    徐宁其实不太爱吃香肠,嫌弃油大,可听说里头包的是蒜香排骨,立刻改变主意。
    排骨好啊,她最爱啃排骨了。
    最后美滋滋背着个布包上车,把齐恒挤兑得?没地方坐,“要不你?去牛车上吧?”
    齐恒:……认真的吗?
    好在徐宁自己也觉得?这主意太荒谬,怎能把病人赶去吹风?换她也不合适,没点功夫真担心从麻袋上摔下来!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徐宁扭扭捏捏道:“要不我坐你?腿上吧?”
    或者换过来也行,可男子骨架跟女子不是一回事,她怕盛不住。
    齐恒没意见——当他没表示反对的时?候,通常也就?是同?意。
    徐宁于是往里挪了挪,斜签着坐下,说是靠他身上,其实也就?沾了点腿根儿,体谅他是个病人,自己抱着这一大袋东西还是挺有分量的。
    只这姿势多少有些别扭,徐宁转头望着窗外,假装看风景。
    齐恒则瞬也不瞬盯着她的后脑勺,活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宁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可看的……难道发髻歪了?
    越想越觉可疑,不会真梳偏了吧?那方才大家伙儿都看着……
    忍不住就?想用手拨弄,却忘了怀里还抱着东西,差点掉在地上,亏得?齐恒眼疾手快帮她扶稳了。
    这么?一闹,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凑近几分,徐宁几乎能数清楚他眼睛底下的睫毛。
    还有他微微泛红的脸皮,应该是发烧吧?
    现?在接吻,会不会大大增加传染的风险?徐宁正迟疑要不要贴上去,对面那两?片嘴唇忽然翕动了下,“有人来了。”
    徐宁快速后撤,并挺直腰杆,然而已经晚了,那袭红影一闪而过,显然不愿打?扰。
    这丫头,不知道又会如何多想哩。
    红芍正觉心惊肉跳,忽见半夏端着满满一壶滚茶前来,连忙拦下,“别,待会儿再过去。”
    半夏不悦,“王妃交代过每两?个时?辰殿下都?要服药的。”
    那也不能故意煞风景呀,再好的补药也抵不过情投意合,说不定一番体贴温存之后,殿下就?奇迹般痊愈了。
    红芍跟这笨丫头解释不清,只能眼睁睁放她过去,惟愿王妃宽宏大量,别跟陪嫁丫头计较——算算时?辰,差不多快完事了吧?病人多半不能持久的。
    瞧她多机智。
    半夏出现?在窗口上,两?人已端正姿态,正襟危坐,反正半夏这个角度看不到底下是何模样。
    徐宁接过她递来的滚水,“姜呢?”
    太医专程交代过,这味药要用老姜当药引子,她不知有无?道理,不过还是照办,当成安慰剂也使得?。
    半夏才发觉自己给忘了,这姜得?现?削皮才有效力,可锉刀在哪儿?
    复回去找寻。
    红芍见她这副模样,小心翼翼道:“王妃没说什么?吧?”
    半夏满脸懊恼,“别提了,都?怪我糊涂,这会儿问我要刀子呢。”
    红芍:……不用这么?狠吧?因?为?撞破奸情就?得?杀人灭口?
    皇天菩萨,她保证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的!
    *
    收到的年货太多,静王府这么?几口人消灭不完,徐宁遂又送了些给妯娌们?,可她们?多半看不上这等土仪,只好意思意思。
    此外便是杜姨娘,但单给她一人送也不像话,那府里少不得?要周全些,省得?闲言碎语。
    徐宁遂亲自去了诚意伯府一趟,正月里,本就?是走亲访友的最佳时?节。
    赶了巧,她的两?位姐姐也都?在。
    诚意伯红光满面,女儿们?齐聚一堂,虽然所嫁各异,总归是对他这当老子的一片孝心。
    对徐宁送的土仪也很?满意,大鱼大肉吃多了,正觉嗓子眼齁得?慌,别看这点菜蔬寻常,外头市面上涨了快十倍价钱哩。
    徐宁笑?向徐婉道:“六表哥怎么?没来?”
    她没问徐馨,实在是那声姐夫喊不出口,还是自家人亲切些。
    徐婉神色十分微妙,她这趟按理该和王珂一起回来,然而就?在不久前两?人刚吵了一架,她便赌气自己叫了辆车离开晋州,总算一路顺风,没出什么?意外。
    这事情说大不大,左不过婆媳那点子龃龉。王二太太劝她把名下的铺子换了现?银存进钱庄——她陪嫁的那些铺子庄田都?在京城,不易亲自照管,只能每年由专人将收成和分红送去,谁知道底下会不会捣鬼?又没千里眼架着。
    原本王二太太所言也有理,可徐婉牢记着方姨娘嘱托,对夫家不可轻信,尤其王二太太提议的还是存在王家票号,更让徐婉觉得?婆婆存心不良,才刚进门就?算计她的嫁妆,有这般坑媳妇的么??
    于是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王二太太当时?便给气病了,是不是真病不好说,反正喊着胸口疼,王珂听他娘发了半天牢骚,回来也劝媳妇,分明帮她省事,怎么?连自家人都?信不过?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徐婉简直要气炸了,他不帮她倒罢,居然还反过来怨她不识抬举?
    她怎就?嫁了这么?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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