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发?生得太突然, 徐宁也?有点始料未及。
    “怎么回事?”她问母亲。
    杜氏才从?太太处过来?,陪着王氏骂了半天方姨娘,正觉得口干, 徐宁适时地将一杯桂花蜜酒递过去?,还是那回从?公主府带回的。
    杜氏浅酌两口, 通体舒畅, 方才一五一十?对女儿讲述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怎么看都像意外?,徐婉虽然体弱,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难免贪玩,一时失脚也?是有的,王六郎又一贯爱与红妆为伍,瞧见美人落难, 自然义不容辞——只想不到他也?不善洑水,还差点被婉小姐带下去?, 命丧黄泉。
    虽说被家丁看去?有失体面,可总不能眼睁睁放着不管不是?这下倒好, 闲话全传开了。
    杜氏叹口气, “太太觉得是方姨娘所为。”
    偏赶上?大姐儿要与王六说亲出了这档子事, 也?难怪太太疑心, 可照杜氏看来?,方姨娘这回说不定真冤枉。
    王家除了有几个臭钱,无权无势, 图什么?还是远嫁。况方姨娘向来?眼光于顶, 五品以下的京官尚且看不上?结亲,太太娘家更不消说了。
    怕是这会儿方姨娘也?同?样怄气。
    徐宁忽道:“其实, 也?不算什么大事。”
    虽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关?头难道还得避嫌?若说为顾及徐婉名誉,难道救她的是个乞丐也?得捏着鼻子许配过去??还不是因为王珂身份恰当,这才犯难么!
    杜氏点头,“也?对,管住底下嘴别叫他们乱说便是。”
    横竖太太与方姨娘彼此看不入眼,硬做亲家有什么意思?
    王氏也?如此想,她疼爱至深的六郎作?甚要被那小贱蹄子拖累?是她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失脚落水,凭什么六郎倒得为她负责?不可理喻。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珂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徐婉情况,并义正辞严表示自己愿娶她为妻。
    王氏气结,侄儿怕是被湖底水鬼迷了心窍了,急忙去?探他额头,看有无发?烧。
    王珂露出苍白?微笑,“姑姑您别担心,我好得很?。”
    好了还说胡话?王氏左耳进右耳出,一面延医问药,一面又差人去?灵岩寺求些符水回来?,怕真有邪祟缠身,好去?去?晦气。
    诚意伯斥道:“糊涂!怪力乱神也?可尽信?”
    本来?没什么,这么大张旗鼓一闹岂非人尽皆知,若真叫外?头觉得邪祟缠身,往后侄儿跟婉丫头都不好说亲了。
    王珂这回如此有担当,却令诚意伯稍稍改观,素来?嫌他软弱颟顸,原来?关?键时刻并不含糊,就凭他跳下去?救婉丫头的这份勇气,也?值得大肆褒扬。
    王氏急道:“老爷,您当真要将婉丫头许给六郎?”
    诚意伯摸着颌下长髯,“有何不可?”
    以前?他也?觉着婉丫头心性该嫁进高门大户,可她贸贸然写信给静王告密的举动着实大扣分,如此不分轻重?,让他怎么放心借她联姻?来?日闯下弥天大祸,他也?未必有本事护短!
    索性安分知足,嫁给家中知根知底的亲戚也?就是了,六郎性情温雅,与婉儿素日也?颇相好,虽则后来?移情别恋,那也?是宁姐儿横插一杠子的缘故……算了不提了,可巧来?了这出,焉知不是老天爷要他们重?聚?
    还有一桩,徐婉从?小体弱多病,若嫁进公侯之家为冢妇,持家上?难免遭人诟病,倒不如王珂这等富贵闲人,每日赏花弹琴、吟诗作?对为乐,轻松许多。
    王氏哂道:“这是要弟妹受累了。”
    诚意伯轻咳了咳,“自然不会亏待你娘家,该有的东西都得备足,就按宁姐儿的嫁妆例折半如何?”
    不敢与王府比肩,可五成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这才像话,王氏终于平衡了些,可转念一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要她破费,气煞人也?!
    徐婉体质荏弱,加上?在湖里呛了点水,醒来?时间也?更晚。这会儿大夫都走完了,只剩下母女二人。
    方姨娘对女儿还是有点了解,知道她不是喜欢冒险的那种人,遇见小水沟都得踌躇半天,那么深的池塘,怎么说栽就栽进去?了?
    怕不是故意。
    徐婉只管装傻,咬死了她想折柳条编花篮,言毕小心翼翼望着母亲,“娘,太太那头怎么说的?”
    若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还不能达成所愿,她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方姨娘嘲道:“还能怎么着,她自己的好侄儿把人看光了,难道还想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这么说,六表哥同意娶她?徐婉腔子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两颊流露出不自然的红晕。
    “那、您是如何回应的?”
    方姨娘并不想接过太太递来的橄榄枝,架不住老爷也?在一边劝说,害得她骑虎难下。她虽然得宠,倒不是调三斡四那等贱妾,当着老爷面尤其得扮贤良人,怎么敢把话说死了?只好唯唯答应下来?。
    大不了买通高僧批命,就说婉儿与王六郎八字犯克,能缓一时是一时。
    徐婉不同?意,但见她流下两行眼泪,哽咽着道:“娘素来?教导女儿从?一而终,如今我已与六表哥有了肌肤之亲,不嫁他还能嫁谁?若您一定反对,女儿唯有自尽一途。”
    说完倔强地闭上?眼睛。
    这傻孩子,从?一而终是说给那些蠢男人听的,自己几时教过她认死理?方姨娘气得肝疼,苦口婆心劝她,“太太向来?视你我如仇,你嫁去?焉能好过?”
    王家那样复杂的家庭,连她听了都觉胆寒,更别说婉儿了。本来?还有机会飞出五指山,这下却是自投罗网。
    徐婉固执道:“六表哥会护着我的。”
    王六那个软蛋,自己都应接不暇,还有余力保护别人?方姨娘眼睛歹毒,却也?知晓这话女儿不爱听,便换种说法,“百善孝为先,他未必拗得过家中长辈。”
    “那我也?不怕,再说了,不还有爹娘你们在么?”徐婉自信满满道。
    可是晋州鞭长莫及,那府里可不像这边,她能对里头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方姨娘望着油盐不进的女儿,忽然间泄了气,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当时她也?不顾家中反对,一意孤行给徐建业做小,害得爹娘差点与她断绝关?系。但,宁为富家妾,不做穷汉妻,她并不后悔当初决定,否则如何会有现在富足安稳的生活?
    区别在,当时她是为了生计,可女儿只为虚无缥缈的爱情,但愿王六对得起她这番痴心!
    徐宁没工夫看戏,她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婚期在即,她的嫁妆先要送进宫中“晒一晒”,让温妃与其他娘娘好好瞧瞧,好展示伯府诚意,之后再原封不动抬去?静王府。
    这些事王氏无暇操心,干脆都交于她,徐宁也?乐意接手,银钱一项再慎重?也?不为过,否则若被那些居心叵测的暗中克扣,她能找谁评理?
    还是杜氏抽空提了句,该去?看看那两位伤患。
    徐宁无法,这就是人情来?往的弊端,多做许多无用功。人家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要她操什么心!
    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王二太太见她带着礼物上?门,脸上?笑意堆出花来?,要不怎说这位舅母八面玲珑呢?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尽管事态一再变化,她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何况,娶二小姐也?是桩合算生意,姑老爷最疼的便是她,嫁妆想来?不会少,方姨娘为人厉害了点,可晋州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自己无论如何磋磨徐婉,方姨娘都没法撺掇伯爷出头。何况徐婉也?未必多么差劲,到底是完璧之身,总比残花败柳强得多。
    当然,她最要讨好的还是徐宁这位未来?王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她混少不了好。
    徐宁三言两语打发?走舅母,方才来?到床侧,这回就不必坐下了,她说两句便走。
    “你是真心想娶二姐姐吗?”
    “当然。”王珂闭着眼不敢看她,五脏仿佛拧成一团。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是为了报复她弃他而去?,还是为了报复这个家,报复他们随意戏弄他的人生?
    他只知道,从?自己冲动说出那句话开始,一切已成定局。
    徐宁点点头,“很?好。”
    她没什么要说了,这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悲欢离欢,人人不过是幕布后的戏子,她身为观众无须打扰,只要静静地看这出戏演完。
    理解,尊重?。
    “三妹妹不祝福我吗?”话音方落王珂便后悔了,事到如今他还想证明什么,难道以为看她心痛,他心里会好过一点儿?
    但是徐宁没有半点难过模样,反倒浅浅绽出一个笑,“祝贺表哥,愿你们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这句话是真心的,虽然她猜到王珂与徐婉并非彼此相爱而结合,可世上?多的是凑合着过的夫妻,其中不乏很?幸福的例子。
    但愿他们能成为其中一对。
    王珂看她欠了欠身潇洒离去?,眼中只留下怔忪。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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