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里回去,已是午时了。
    在村口下了牛车,祁北南抱着一堆物件儿领着萧元宝往回赶。
    这当头村里的房舍都冒起了炊烟,一路上都没怎撞见人,田地间静得很。
    去庄子上卖了山物的萧护回家有些时候了,左不见两个孩子回来,右也不见两个孩子回来,往院子外头已经张望了七八回。
    眼见是过了晌午也再不回来,他便要去城里寻了,刚是下定主意,便听见院子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慢着些走,当心摔了。”
    萧护立马从燃着灶火的灶屋里出来,就见着萧元宝一手各提了两个纸包,步子雀跃的进了院子里。
    后头跟着的祁北南怀里抱了两捆布,背上还负着个小背篓,笑看着跑在前头的小家伙。
    “阿爹。”
    萧元宝进院儿就瞧见了立在屋檐下的男子,立慢了跳着的步子,小声唤了人一句,但语气间却难掩欢喜。
    萧护看着眼睛亮晶晶的萧元宝,自打他阿娘走后,便许久未见着孩子这般高兴了。
    他心间一软,快步上前:“饿了没?”
    萧元宝摇了摇脑袋,有些内敛,却又藏不住开心,话便也多了起来。
    忍不住的与萧护说:“哥哥给我买了烤鸡腿,还有鲍螺蜜饯,炸的糖丝线,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我一点也不饿。”
    祁北南笑了一声:“小馋嘴,在牛车上吃小食就把肚子都给填饱了。”
    萧护眸间也可见喜悦,矮身抱起萧元宝,唤着祁北南进了屋里去。
    他没过问两个孩儿去城里买了些甚么,见着人平平安安高兴着回来便满了意。
    祁北南见他老丈人对买的东西没兴致,爷俩儿拿着吃余下的小吃食去了灶屋,他自便把其余的东西都拿去了屋里,预备整理出来。
    买的物品确实不少,为此他还特地在街口上买了个竹条密编的小背篓。
    零杂的小吃食花费了三十个铜子去,于萧元宝新买的一盒子牙粉和牙刷子六十个铜子,小孩儿牙幼,他选买的牙刷子毛软,价便高上些。
    另去医馆看诊外加拿药,又去了五十六个铜子,倒是并不十分贵。
    要说花费的最多的还是两匹布和棉,一匹丝织的细布费了六百八十文。
    如今丝价不高,四百来文一斤,但若买上一正匹丝织细布至少得花上两贯余钱。
    不过祁北南拿的是小匹的细布,不足正匹一半大小,又选的是次丝布,便花用不到一贯。
    蓝的粗布六十文,半斤棉花四百二十五文。
    冬里要做御寒的衣,必是离不得棉花,再贵也得咬上牙买。
    倒是那丝织的细布,其实不必要买,可祁北南想的是给萧元宝做里衣,贴身的衣物还得是选用舒适的料子穿才好。
    小孩儿细皮嫩肉的,苎麻布穿着到底是粗糙。
    他自穿倒也不觉什嚒,总也是更心疼萧元宝,往他身上舍得花用钱。
    林林总总下来,今朝萧护给他那一角银子已花费了大半去。
    一贯余钱不是小数目,昔时他爹算是有着些体面的人,月里也不过两贯钱的薪酬。
    萧护虽是有手艺的人,可山里讨生活不仅凭本事,也看天看气运。
    好的时候进山一趟猎到好东西,一回能换上个几贯上十贯的钱,可若不好的时候,连着一两月许也只三瓜两枣的进账。
    如今他虽有些薄资,但只出不进,手头上那点子积蓄如何够开销,往后得紧着些钱用。
    收拾好屋子,他转去了灶屋。
    萧护已然沥了米。
    但他并不擅烧菜,于是切了些萝卜雪菜和腊肉片混煮在锅里,装着米饭的甄子就放在上头蒸。
    到时候熟了,饭菜能一锅出。
    祁北南瞧着萧护劈腿坐在灶下,他一头烧着火,一头揽抱着站在腿脚边的萧元宝吃糖丝线。
    父子俩虽未曾说话,却是一派其乐融融。
    祁北南自在一头坐下,他试探的说闲道:“昨儿夜里光听风寒雨重的,却不知那般厉害,今儿早时我同小宝去城里撞见竹林下头那人家的后墙都塌了。”
    萧护闻言神色一凝:“方家的墙塌了!?”
    “萧叔不知?我听闻是要寻村里人帮着修补。”
    “家里离下头近,合该会上来寻人。”
    祁北南见萧护着急的神色,道:“是不是萧叔去庄子那头了,以为家里没人?”
    萧护道:“我去了庄子便见了庄头没耽搁,回的早。”
    他在家里待了这许久,劈了柴火又还喂了家禽,竟是不知方家遇了事儿,也没见着人上来。
    不过也不怪,而今消息闭塞,若是甚么没人通知,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知。
    萧护心里不安生,扶着萧元宝的后背站了起来:“阿爹去方爷家瞧一眼,小宝饿了先跟哥哥吃饭,不用等阿爹。”
    萧元宝被秦氏丢在家里看家看惯了,大人要出门他不会吵着要跟着赶路,乖乖的点点脑袋。
    祁北南瞧着急匆匆出去了的萧护,也不晓得他这丈人究竟晓不晓得方家冷淡了的缘由。
    他未置言语,且看他去了回来如何。
    祁北南收回目光,转看向灶下小凳子上坐着的萧元宝,正在叠着糖纸。
    “不吃了?”
    萧元宝把糖纸包重新捆好,与祁北南说道:“给朝哥儿留一些。”
    祁北南闻言心头一软,抬手揉了揉萧元宝的头发,小孩儿当真不记仇。
    王朝哥儿欺他,说些假话吓唬他,竟也还惦记着分与他吃食。
    “王朝哥儿和秦娘子许还要有些日子才回来。”
    萧元宝低着脑袋,看不出喜怒: “嗯,我知道。”
    祁北南见他没有吵闹着要人,也便松了些气。
    好似小家伙并不太粘大人。
    过了些时候,饭菜熟了。
    祁北南唤萧元宝把火兜儿找来,预备把灶膛里的炭火铲些进去,省得火炭太辣把菜汤烧干了。
    到时候剩一点火在灶里,他俩先把午食吃了,单独留一些饭菜给萧护放锅里温着。
    然正铲着火,萧护竟就回来了。
    祁北南正诧异说是不是忘带了什么,不想萧护是叫方家给撅了回来。
    萧护下去时里正已经唤着村户散去,方家的后墙已经补上。
    瞧他去,方家的倒还意外,客气的说不晓得他下山来了。
    哪里会不晓得,里正是唤人上山叫得他,今儿他都去了方家。
    萧护神色不见多好,他也是怪,以前方家有甚么事都爱寻他帮忙,别说他是在家头,就是在山里方大都会去寻他。
    也不知甚么时候起,方家的就不如何来家里了,更甚是在路上撞见都客气得像生人一般。
    他再是与人交道的少,却也能瞧出方家的生分。
    当初小宝他娘在世的时候,两家走动得频繁,近得跟亲戚似的,后头他娘过世,连他去山上小宝都是借住在方家。
    他说是给钱,方家却也坚决不肯收。
    两家好,村里人论谁家都晓得,不知怎的就成了今天这境地。
    萧护念着方家昔时的种种好来,他不甘的去取灶上挂着的肉条:“方家请了村里人帮忙,还不曾谢饭,我与他们送些肉过去。”
    祁北南听萧护简单的说了几句与方家的渊源,确信两家往时确是不错。
    他拦住萧护道:“方家复墙尚且怕麻烦萧叔,如此送东西上门去,只怕也不肯收。”
    萧护闻言手上一顿,祁北南说的不无道理,怕是又得白跑一趟。
    他吐了口浊气出来,当真不知该是如何了。
    “萧叔,不如晚些时候我带着小宝去一趟吧,看在小孩儿的面上,方家当不会如此。整好我也去认认邻里。”
    萧护见此,看了祁北南一眼:“也好。”
    “对了,我方才撞见里正,他唤你到家里顽。”
    里正喜欢读书人,村里谁家有读书的孩儿他都爱问上一嘴学业,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里正竟那般欢喜祁北南,要邀他去家里。
    “你得了空便去坐坐吧,里正人不崴。”
    “好。”
    祁北南答应了一声。
    三人吃了午食,萧护出门去了赁他们家田地的佃户那边说谈明年赁地的事宜。
    祁北南用热水给萧元宝洗了手脚和脸,与他抹今儿在城里买的冻疮膏。
    药膏启开,一股淡淡的月桂味道。
    萧元宝泡着脚丫子,凑上前嗅了嗅,圆圆的眼睛亮起来:“是香的。”
    祁北南沾了点抹在他风红的脸颊上,轻轻涂开:“嗯,抹了就是香宝宝了,所以得记着时间涂上,冻疮才好得快。”
    “嗯!小宝记得住!”
    末了,祁北南让萧元宝睡了会儿午觉。
    小家伙说是不困,可上午出去了半日身子早乏了,孩儿睡眠本就多,这朝脚丫子泡得热乎乎的,钻进被窝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去。
    祁北南放下床帘儿,回了屋里开了箱笼取出笔墨,写上了会儿字。
    到底是读书人,这些扎根在骨子里的东西舍下不得一星半点去。
    没两日便过年了,到时候买上一叠红纸,写上几幅对联贴上,也给家里添些喜气。
    他想着,要是天气好,还能去城里铺个摊子代写,一副也能挣上几个铜子。
    萧元宝睡了将近一个时辰,睡眼惺忪得爬起来,坐在床上呆愣了好一会儿。
    从床上滑下去,突突便去寻祁北南了。
    祁北南见小家伙睡醒了,收拾了今日买的那匹水蓝苎麻粗布,牵着萧元宝去了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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