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直到金乌将坠,谢家三兄妹才带着满载各种小玩意儿的马车,回了崇仁坊的肃王府。
    对于书画摊子前的那个小插曲,谢明霁和明娓仍是心有余悸。
    “没想到那个臭老头竟然这么会做戏,险些就被他骗过去了!”
    明娓重重砸了两下拳头:“幸好他没伤着你,不然我定亲自剁了他的爪子!”
    谢明霁也道:“若不是婳婳明日大婚,不宜多生是非,就冲他那句辱骂,也得把他的舌头拔出来喂狗。”
    “好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现下不是好好的吗?”
    明婳笑着缓和气氛,又一把抱住明娓的胳膊:“姐姐,你答应了今晚陪我睡的哦!”
    明娓:“知道了知道了。你一路都说八百遍了。”
    哪怕她不提,她今夜也是想和她同眠的。
    毕竟从明日开始,姐妹俩再想抵足共眠,也不容易了。
    夜里,兄妹三人坐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谢明霁还喝了酒。
    明明平日里酒量还好,这回才喝了三杯,就红着眼睛看明婳,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婳婳,委屈你了。”
    明婳心里也有些酸溜溜,转念想到太子殿下那张脸,又觉得没那么委屈了。
    “哥哥别难受了,我明日要嫁的可是太子诶,不知道多少小娘子羡慕我呢!”
    未来郎君地位高不说,还长得那么好看。
    她先前在北庭暗中相看的那些小郎君,也称得上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但和太子一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眼见晚饭用得差不多,宫里派来的郭嬷嬷温声提醒着,“明日二娘子还得早起梳妆,还是早些歇息吧。”
    谢明霁虽然微醺,却也记着正事,颔首:“娓娓,你和婳婳先回房吧,我自个儿再喝点。”
    明娓明婳应了声“好”,便与郭嬷嬷一道回了后院。
    行至明婳的房门前,郭嬷嬷恭敬拦下明娓:“还请大娘子去隔壁稍作歇息,老奴还有些大婚的规矩要告知二娘子。”
    明娓蹙眉,“什么规矩还要避开我?”
    明婳也不解:“是啊,我姐姐又不是外人。”
    郭嬷嬷面露一丝尴尬:“不是老奴刻意避开大娘子,实在是这事……咳,不是未出阁的娘子该听的。”
    这话一出,明娓就懂了。
    偏偏明婳还懵着:“那我现下也算未出阁呀。”
    明娓失笑,也没多解释,只松开她的胳膊:“你快和嬷嬷进去吧,我先去沐浴,晚些再来陪你。”
    明婳道了声“好吧”,便随着郭嬷嬷进屋,施施然在榻边坐下。
    “嬷嬷先前不是已经将大婚的流程礼数讲过一遍了么?”
    她顺手拿起一把轻纱团扇把玩着,“还有什么事要特地躲着人说?”
    郭嬷嬷道:“事关周公之礼,乃是男女姻缘、子嗣绵延的重中之重,还请二娘子听老奴细细说来。”
    明婳一怔,待反应过来,双颊发热,手中的团扇也也不禁攥紧了。
    郭嬷嬷见她羞赧,干脆连屋内的婢子也都屏退,只与明婳独处。
    一时间,灯烛静静燃烧,几声清脆虫鸣自窗外传来,屋内愈发静谧。
    郭嬷嬷从袍袖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给明婳,“二娘子先看看这避火图,粗略了解后,老奴再与您细说这夫妻敦伦之事。”
    明婳踌躇片刻,还是抬起白嫩小手接过。
    略略翻开第一页,一团绯红立刻从她雪白的脸颊弥漫到耳朵尖。
    她甩开册子,扭过脸道,“这、这些……”
    简直是不堪入目嘛!
    郭嬷嬷垂首,“老奴知道您难为情,但为着明日您与太子的洞房花烛夜,还是多看看为好。”
    她不提太子殿下还好,一提到太子,明婳脑中冒出太子清冷矜贵、不可亵渎的模样,再想起那册子上的第一页……
    画上男女未着寸缕,一伏一雌抱在一起,还唇对唇,手叩手……
    明日夜里,她和太子也要像册子里那样么?
    老天爷啊,这也太…太羞人了!
    明婳心如擂鼓,一张白皙小脸更是红得滴血。
    郭嬷嬷只当闺阁女儿脸皮薄,耐心劝导了一番,见明婳仍低着个小脑袋,小鹌鹑似的不吱声。
    便也不强迫她看册子,只以口述的方式讲解起来。
    明婳:“……”
    完蛋了,耳朵好像也不干净了。
    -
    当日夜里,灯烛熄灭,屋内一片漆黑阒静。
    芙蓉床帐中,姐妹俩肩靠肩地躺着。
    “郭嬷嬷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我推门进屋时,你整个人红得像掉进了染缸似的。”
    “她…她……哎呀,姐姐你别问了。”
    明婳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明娓的胳膊里:“反正等你日后成婚了,你就知道啦。”
    “何需等到成婚,我现在也知道呀。”
    明娓满不在乎道:“我之前也看过一些春画儿,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儿事?”
    明婳震惊:“你看过?!”
    明娓咳了声:“低声些,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她将妹妹的脑袋按下去,解释道:“就先前去书铺想买些舆图,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正经的书生,藏了本春画儿在角落里,我还当是舆图,找出来翻了翻……”
    然后不知不觉翻完了全本。
    当时也羞得不行,但在妹妹面前要装稳重,可不能这样说。
    “不过就是一件小事而已,不必太紧张。”
    明娓拍了拍妹妹的背:“就算你紧张,你那太子夫君定然也会教你,你到时候听他的便是。”
    明婳一想到太子,一颗心就砰砰直跳。
    她低声问:“太子殿下很会吗?”
    明娓心说她又不是太子,怎么知道他会不会。
    不过,应该会吧?
    寻常世家子弟过了十四岁,房里都会添通房丫鬟,何况太子天潢贵胄,应当也会有大宫女教他?
    唉,一想到这个,明娓又联想到日后太子身边还会陆陆续续添些其他妃妾,不禁替自家妹妹揪心。
    “婳婳,你听姐姐一句劝。”
    “嗯?”
    “你可以喜欢太子,但也不要太喜欢他。无论何时,都要以你自己为先,知道吗?”
    “不要太喜欢他……要以自己为先……”
    明婳口中喃喃着,许是白日玩得太累,她稍微凝神一想,浓浓困意便席卷而来。
    明娓还想多给妹妹举几个“无情郎”、“负心汉”的故事,便听怀中响起一阵轻柔的小呼噜声。
    借着透过床帷的微光,她看着妹妹露出的雪白肚皮,轻轻叹了口气,扯过薄被给她盖上。
    -
    翌日,六月初一,上上大吉。
    一大早,外头天色还灰蒙蒙的,明婳便被婢子们唤醒。
    她昨夜与明娓聊到挺晚,这会儿整个人还迷糊着。
    不过这并不妨碍训练有素的宫婢们扶着她,替她洗漱、绞面、梳妆。
    全程明婳几乎是阖着眼,宫婢们那一双手又轻又柔,无论是涂脂抹粉亦或是梳理发髻,都好似春柳拂面般轻柔,全无半点不适。
    等她缓过困意,再次睁眼,已然是梳妆完毕。
    “二娘子本就生得倾城之姿,这般盛装一打扮,更是风华绝代,美若天仙呢!”
    明婳:“……”
    这话是认真的吗?
    她盯着镜中那个脸庞雪白,乌眉红唇的人,一动都不敢动。
    生怕一做表情,脸上的妆粉便扑簌簌往下掉。
    这就是长安城如今最时兴的妆容?怎么把她画得像惠山大阿福娃娃似的。
    不过宫里的嬷嬷们做事,她也不好多说。
    万一长安的审美就是这样,她开口问了,旁人没准要在背后笑话她是北庭来的土包子。
    思忖间,宫婢们搀着她起身,伺候她更衣。
    太子妃的凤冠和婚服一应皆由宫廷敕造。
    那顶精美的凤冠衔珠滴翠,饰以牡丹、翠叶、翠云,正中三颗明珠浑圆饱满,光泽明亮。
    而那身褕翟婚服也是华美无比,里衬一层素纱襌衣,外衫青色为底,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的长袍,腰系镶嵌着珍珠玉石的腰带、青色组玉,每走一步,环佩叮当,当真是光彩照人,不可逼视。
    待梳妆完毕,明娓入内,见着明婳这身打扮,惊艳的同时,也暗暗放下心。
    瞧这凤冠霞帔的精细程度,足见皇家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只要帝后看重谢氏,哪怕和太子处不好,明婳照样能在后宫过得舒坦。
    “姐姐,我好看吗?”
    明婳满脸欢喜地在明娓面前转了一圈:“我还是头一回穿这么漂亮的衣裳!还有这个冠,可沉可沉了!”
    “好看,今日我们家婳婳就是最好看的小娘子。”
    明娓笑着说道,却不知道为何,莫名有些鼻酸。
    生怕露了相,她忙偏过脸,道:“好了,快些把盖头戴上,哥哥在外头等着背你出门呢,别误了吉时。”
    说话间,便有宫婢捧来一条金银丝线绣成的龙凤鸳鸯大红喜帕,毕恭毕敬替明婳戴上。
    “吉时已到,新妇出门了!”
    穿红着绿的喜嬷嬷含笑高喊着。
    很快,明婳便被婢子们簇拥着出了后院。
    待行至前院,拜别谢氏在长安的尊长,明婳由着谢明霁背出王府大门。
    趴在兄长伟岸的肩膀上,明婳恍惚好似回到了儿时。
    时光荏苒,当年那个喊着“哥哥给我买糖吃”的小丫头,也要嫁为他人妇了。
    明婳搂着他的脖子:“哥哥,我会不会很重?”
    谢明霁身形一顿,旋即低低道,“不重,一点都不重。待你进了东宫,还能多吃些,千万别饿着自己,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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