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屯屯署内。
    刚到屯署的小吏一进门?就觉得今日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不?仅前堂不?见一个人,甚至连原本喜欢在堂前晒太阳的狸猫都不?见了?,整个屯署内安静极了?。
    他叫住好不?容易路过的一位同僚:“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安静?”
    同僚先嘘了?一声,往正堂瞅了?一眼?,这才附耳过去小声道:“屯里出了?点事情。屯监正在里面发火呢,咱们今天可得小心点。”
    小吏倒吸了?口气,能把屯监这么个老好人给惹到大发脾气,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
    “其实硬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僚却?道,然?后脸上浮起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就是有人动了?点歪脑筋,往别人家的秧苗田里灌烧开?了?的沸水,偏偏正好被抓了?个正着。这不?就扭送到屯署里来了??”
    小吏:“……他是不?是很闲?不?是,就这么点破事屯正自己解决不?就完了?,怎么还?送屯署里来了??”
    两人开?始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因?为这王珅要灌的田,正好是周录事拿来折腾的那一批田呐!”
    现在整个屯署的人都知道周录事发现了?一本古籍农书,正着迷于验证农书中的知识。
    小吏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同僚声音更小了?,伸手指了?指上头?:“你说,这要不?是有人指使,怎么会?那么巧?反正现在屯监很生气,一大早就和周录事来了?屯署,还?把屯副和陈主?簿都叫上了?,现在正在审那王珅呢。”
    小吏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看来咱们今天得警醒点儿,别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然?也?。”
    屯署后堂。
    被五花大绑的王珅跪在中央,而屯监赵卓坐在上首,他的侧下方是屯副朱十安,再往下,两边面对面站着的是录事周自衡和主?簿陈琰。
    润州屯里唯四有品级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赵卓一拍坐床上的小几,冷脸对被绑着的王坤道:“你与那齐武都属于甲字屯,平时朝夕相处,不?说亲邻和睦,也?总该有几分交情,却?何为要去破坏他家的秧苗?速速从实招来!”
    王坤浑身抖得像是筛子一样?,声音都发颤:“小的……小的是妒忌齐武被周录事叫去做工,据说还?得了?不?少赏钱。加上晚饭时又喝了?一些……喝了?一些酒,这才想到要去他田中灌烧开?的水。”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刚开?始灌没多?久就被抓住了?。晦气!
    周自衡淡淡问:“又是谁告诉你灌开?水这一招的?”
    “回录事的话,”王珅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小的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说水温太高了?会?烧苗,这才想到了?这一招。”
    他抬起头?,苦苦哀求:“屯监,屯副,小的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如此蠢事!我只放了?一点点,就一点点,齐武田里的秧苗应该还?是好好的。
    “小人平时一直都踏实种地,看在这些的份上,就饶过小人吧!”
    “损坏稼穑是要进监牢的大罪!更何况,屯田所出,皆为朝廷所有。”赵卓重重的哼了?一声,显然?极为气愤,“你还?想要轻饶?必须重重的罚!”
    王珅脸上苍白,把额头?抵在了?地上不?断的磕着头?,看上去好不?可怜。
    但没人搭理他。
    朱十安放下手中茶盏,指向他对赵卓道:“不?过是屯户之间的恩怨小事,屯正自然?会?处理,屯监何必召唤我们前来?”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悦和不?耐烦。
    “小事?”赵卓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嘲讽,“的确是小事。不?过,他挑的田却?偏偏是周录事的试验田,这却?未免太巧了?些。”
    陈琰:“何为试验田?”
    “是这样?的……”周自衡站了?起来,将自己这段时间在甲字屯折腾了?点小实验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转身看向王珅:“我与屯监一样?不?明白。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其他的不?灌,偏偏一下子就选中了?浸种的田呢?若是你没有被当场发现,是不?是打算把其他所有浸种的田都灌了??”
    赵卓站起身,直接厉声逼问王珅:“可是有人指使你?”
    朱十安和陈琰对望一眼?。
    赵卓:“若是有人指使你,你只是从犯,罪责自然?会?比现在要轻上很多?……”
    “没人指使我。”
    他的话被王珅打断,赵卓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王珅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被打的伤痕,他眼中流露出了害怕恐惧的神?色,但依然?斩钉截铁的道:“是我妒忌齐武,没人指使我。”
    到最后,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惨淡笑容。
    “是我一个人干的,和其他人无关!”
    朱十安嗤的一笑,像是看了?一场闹剧,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原来,屯监今日特意将我叫来,就是想给我看这一出戏?不?知道屯监在怀疑谁?不?过,人家不?是讲了?嘛,没人指使,我看您和周录事也?是想多?了?。
    “咱们也?别折腾了?,该送官送官,按照律令处理就是。”
    赵卓和周自衡对看一眼?,似乎看到了?对方表情里的无奈。没想到王珅那么硬气,死活不?肯说。
    朱十安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冷笑。
    他看向周自衡:“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倒是,周十三郎,你身为录事,本应在屯署整理公文案牒,却?天天不?见人影,还?自作主?张跑去折腾屯田。你可知,若是屯田产出有异,就算是屯监想要保你,本官身为你的上官,宁可得罪屯监也?要参你不?知本分,越俎代庖!”
    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眼?看周自衡的面色苍白下来,赵卓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屯副严重了?。十三郎也?只是想要做出点成绩来,年轻人,有志向是要鼓励的嘛。”
    “如今成绩未做出来,反倒惹了?如此麻烦!而且还?疑神?疑鬼,若是人人如此,屯署之内的风气必然?败坏!”朱十安痛心疾首,对赵卓道,“屯监,我知你偏袒周录事,但此事务必重罚,不?然?难以服众!”
    周自衡深深的低下了?头?,很是惶恐:“屯监,屯副说得对,是我不?自量力,妄图纸上谈兵。即便受罚,也?是心甘情愿。”
    赵卓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珅,又看了?看朱十安和周自衡,最终跺了?跺脚,叹了?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很为难的想了?一圈,看得出是很不?想惩罚周自衡的,还?试图挽回事态:“屯副,要不?这一次就……”
    这时候一直在后面待着没出声的主?簿陈琰站了?出来:“屯监,屯副,周录事虽然?做事冲动了?一些,但也?是为咱们屯署着想。若是因?此而受到惩戒未免寒了?年轻人的心,在下倒是觉得,既然?周录事对稼穑农桑感兴趣,正好接下来是春巡,不?如这一次的春巡就派周录事去,您看如何?”
    屯监抚胡子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朱十安。
    朱十安点点头?:“既然?如此,今年的春巡就让周录事一人前往,年轻人嘛,累一点也?是可以的。屯监意下如何?”
    赵卓皱起眉头?。
    春巡是润州屯的惯例,每年春耕的时候屯里的官吏们都会?去各处屯田巡视,看看屯户们是不?是认真耕作,有没有偷懒耽误天时。因?屯田所在之地大多?为乡村,环境一般,他们几个向来是不?愿意去的。陈琰提出这桩,其实就是对周自衡的惩处,只是面上好听而已。
    赵卓自然?是不?愿意答应的,但也?知道这应该是朱十安能够接受的底线了?,自己整了?这么大一出却?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他只能对朱十安让步。
    “那就依屯副所言。周十三郎,你可愿意?”
    往日的春巡,是录事、主?簿和两位资深的掌固分头?前往,但今年恐怕只能他一人去跑了?。
    周自衡似乎有些受到打击,脸上飘过些微沮丧之色,却?也?知道此事无法辩驳,便咬牙点头?道:“属下并无异议。”
    见此间事了?,朱十安和陈琰起身便要走?。
    朱十安目带不?悦的扫了?周自衡一眼?后,看也?不?看依旧跪在地上的王珅,袖袍一甩便离开?了?,陈琰紧跟其后。
    待到了?安静无人之处,陈琰终于觉得肩膀一松,这才觉得自己背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他恨恨道:“没想到周十三如此狡诈,竟然?一直在防着。屯副,那人……”
    主?意是陈琰出的,人却?是朱十安让人找的。
    朱十安轻哼一声:“无妨,他的妹妹和老娘皆在朱家,晾他也?不?敢说出实情。”
    他紧盯着陈琰:“此事与你我二人无关,记清楚了??”
    陈琰连忙点头?,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露出笑容,顺便拍了?朱十安一记马屁:“还?是屯副高招,临时也?能想到如此高明的方法。春巡事忙,周十三看来是无法折腾他那些秧苗了?。”
    到时候,屯署中只剩下屯监一人,他与屯副想要架空他还?不?容易?
    朱十安面有得色:“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心中想起自家亲戚从长安寄过来的信,如今太子和齐王已经从秦王手上夺了?大半权力,胜券在握,只剩最后一击。自己说不?定也?能趁着这股东风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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