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清泽终是有些醉酒, 第二日醒来唐仪已走了。他一连三日打听她的行踪, 却无一丝收获。
    谁知到了第四天晚上,唐仪又去敲他的房门。
    她立在门口,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是苍白到近乎透明, 见了他,唇边一抹淡笑将展未展之际, 人已倒入他的怀中。一瞬间,血腥浓稠之气扑鼻而来, 夹着若有若无的清冷梅香。
    他这才惊觉她受了伤。踌躇片刻, 终是将她抱进了屋。脱去她染血外袍,顿觉触目惊心,她身上整件中衣几乎被血色染尽, 只得边角之处白色依稀可辨。
    原清泽终是不忍看她死, 只得替她治伤。生怕请来大夫的时候她已经失血过多,于是颤抖着手揭开她的中衣。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剑痕, 不计其数, 竟然统统都是新伤。最大的伤口在左肩上,里面断了一支钨钢箭头。伤口已经隐隐滚脓发黑,那箭显是带了毒的。
    箭头自是可以割去腐肉强行取出,只是这毒需要吸出来,他却踌躇了。
    唐仪忽然悠悠转醒, 掏出怀中匕首,竟然生生在自己肩膀上划了个十字,然后强行用手将箭头挖了出来, 伤口登时涌出一股污血。她显是痛极,秀眉紧蹙,却只闷哼了一声。做完这些,她已全然脱力,但仍旧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痛晕过去。
    她轻声道:“替我把毒吸出来。快!”本是求人之事,却听不出一丝哀求之意。
    原清泽心知要是不照做,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虽仍不耻她所作所为,但对她方才拔箭之举亦心生敬佩。于是顾不得男女之防,俯身替她吸毒。她见他动作,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昏死过去。
    足足吸出十几口毒,嘴唇都麻木了,才见到血色逐渐从浓黑转向殷红。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吸毒人也有中毒的可能,却管不了那么许多。给她上了蜀山特制的金创药,草草包扎了下,便出门去寻大夫。
    一时根本找不到江湖上有名的解毒圣手,加上风露寺地处偏僻,他只能在附近小镇上寻了个代夫,替她熬了些普通的解毒药。
    无奈她昏迷中如何都不肯喝药,强行撬开牙关灌下去,却咽不下。他看着墨色药汁从她鲜妍不复的嘴角缓缓流出来,一闭眼,一狠心,用嘴含着一口一口喂她。将一碗药灌下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当晚,他却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来点灯,怔怔地看着她的睡颜,守了她一整夜。
    好在她武功底子好,第二天就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一开口就要水喝,声音低而嘶哑,像风过树梢,沙里柔着脆。他只觉那一把细沙撒在自己心上,磨得他又疼又痒,却顾不得细细思量,忙扶她起来,喂她喝水。
    唐仪的伤一日日好了起来,渐渐能够行动自如,只把原清泽的屋子当作了自己的地方,没有半点不自在,颇有占山为王的意味。原清泽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出要她走。
    谁知,她却是个得寸进尺之人,一会儿说要吃寺中素斋,一会要换干净衣裳。他冷颜相待,她也不恼,只说既然将她救活就有义务照顾她,直到她伤好。
    原清泽百思不解,唐仪如此一个冰雪之人,为何会转眼间如此无赖。便是无赖了,态度却仍旧一派冷硬。更不明白,为什么明知她胡闹,却半点奈何不得。
    一日,她要他去买苏记的东坡肉。原清泽提了油纸包回来,她已经去别处买了酒。却只着中衣斜倚在榻上,红烛之下,一双眼睛如同润了水泽,嘴角一抹笑,勾魂摄魄,素臂一揽,邀他同坐。
    他无奈坐下,道:“你的伤刚好,不宜饮酒。”
    她却理也不理,兀自倒了一杯酒,道:“我要走了,这是践行酒。你也不喝么?”
    他顿时心中一空,不由自主便举起酒杯,与她对饮。不知不觉数杯下肚,皮肤寸寸灼烫,心中慢慢燃起一把火,终至燎原。她轻轻靠过去,将头枕在他臂上,眉心殷红烧得他神思绷断,理智顷刻如沸水蒸腾消弭。
    罗带轻分,香囊暗解,销1魂当此际……
    次日,原清泽醒来,一时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待神智清明,却发现已不见她,身旁锦衾已冷,只余一缕残香。
    他深恨她下药,坏他清修道体,更恨自己把持不住。却仍是免不了担心她,便急急出去寻。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当真未曾走远。见她在酒楼喝酒,原清泽却不敢现身,跟了她一路。
    待快要出镇子了,她忽然回头冷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已用身子报答过。你还待怎样。”
    一晌贪欢,原来只是报答。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巨痛,说不出半句话来。心道:要怎样,我却当真不知。
    她见他不走,冷笑道:“我这一生,有过无数男人,多你一个不多。想跟便跟来吧。”
    原清泽少年心性,何曾受过如此折辱,终是扭头走了。
    不料,当晚投宿客栈的时候他便听到一则消息。唐仪重伤那晚原是去赴了与“暖阳真人”之约。此人以修道为名练邪功,污了无数女弟子清白。她一人一剑,灭了对方上下百余高手,是以才弄得遍体鳞伤。
    寻常侠客斩妖除魔,自是天经地义,何况淫邪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而唐仪做出这番举动,原清泽却委实不解。
    他终是忍不住,再次寻到她。原不过想问她一句,为何不顾性命也要杀了“暖阳真人”。谁知一开口却道:“你能不能只要我一个男人?”话刚出口,他自己都惊呆了。
    本以为她会冷嘲热讽,谁知唐仪听了,半晌没有说话,眼泪却似檐下雨滴,滚滚而落。她悠悠转过身去,低声道:“你当真要我这个残破之人?”
    原清泽见她双肩止不住轻耸,只想揽她入怀,自然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回答说:“是”。
    只是事后他才明白,这一声答应得委实太过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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