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坐看风云起
    三月的洛阳,草木芳菲,繁似锦,百紫千红争奇斗艳。
    王景沿着洛水,一路行来,看见沿途村庄阡陌相连,炊烟袅袅,很少有流民出没,至少不像此前的豫州那般,连官道都有强人剪道,拦路打劫。
    可见洛阳地区的生产和生活秩序还未遭到破坏,朝廷的掌控力一息尚存,只是不知这份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正所谓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
    洛阳占地广袤,分内城外城。
    内为城,外为郭。
    而即便是郭墙,亦足有七丈高,石墙巍峨耸立,宛若巨龙横亘于大地之上。
    墙下基脚隐与地脉相连,又有阵法和龙气加持,简直坚不可摧。
    王景估算了一下,自己就算全力出手,也顶多是能打掉一层墙皮。
    因此不由暗暗感慨,不愧是高武三国,一道外城的郭墙都建造得如此离谱。
    郭墙内为夯土,外覆青石,周长七十余里,远远观之,自有一种堂皇大气,扑面而来,动人心魄。
    纵使是在后世见惯了各种高楼大厦的王景,此刻也免不了心中震撼,为眼前的雄伟壮阔而心旷神怡。
    “如此盛世神都,若毁于董卓之手,实在可惜。”
    王景凝望着眼前这座宏伟巨城,哪怕放眼全球,这也是一等一的大城,天下绝无仅有的人间奇迹!
    汉永和五年,当时的河南尹就曾统计过洛阳地区的人口数据:有户二十万八千四百八十六,有口一百零一万零八百二十七。
    一百多万人!
    这还是官方统计结果,由于汉朝收的是人头税,所以民间普遍喜欢瞒报人口,真实数据可能还要更夸张。
    由此可知,洛阳的繁华鼎盛,无与伦比。
    难怪这天下,无数人都对这里心驰神往,魂牵梦萦。
    车队的最前方,王允触景生情,已然热泪盈眶。
    王景见状,也是心有感触。
    人老了,就总是忍不住会陷入回忆之中,王允便是如此。
    他少时好大节,有志为国建功立业,经常诵读经传,在早晚时练习驰马射箭。
    后来,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王允,被朝廷三公同时征召,以司徒高第征为侍御史,从地方州郡迁到中央朝廷,这是他人生道路的重大转折,也是他一生之中最为踌躇满志的美好岁月。
    奈何,后来的运势急转直下。
    他忠君爱国,奋不顾身地领兵在天下各地讨伐黄巾军,最后却因为想要铲除奸臣张让而锒铛入狱,不得不狼狈地逃离洛阳这处伤心之地。
    如今再回首,已是两鬓斑白,早生华发。
    以手按剑,王允很快过神来,发号施令:“进城。”
    一百剑卫,骑在马上,上千精兵,众星拱月,身后还有庞大的车队,自然引起了周围人的视线聚焦。
    城郭入口处,守军的武官认出了王允,当即欣喜地上前行礼:“可是王中郎?”
    “你是?”
    “下官上东门候闵贡,奉大将军之命,特意在此等候王中郎。”
    数日前,还未进虎牢关时,王允便已飞鸽传书,告知何进自己将要抵达洛阳。
    因此对于何进派人迎接,倒是并不觉得意外,随口问了句:“大将军何在?”
    却不料,闵贡面露悲愤之色:“大将军在东郭大营。”
    王允闻言也是一愣:“先帝新丧,大将军不在城中主持大局,驻留外城是为何故?”
    闵贡按剑骂道:“还不是蹇硕那狗贼!他狼子野心,竟丧心病狂地想要行那废长立幼之事,趁着陛下于嘉德殿驾崩之时,隐瞒死讯,派人将大将军骗入宫中,欲行谋害。幸得蹇硕麾下司马潘隐与大将军早有交谊,在迎接时以眼神示意,大将军才侥幸逃过此劫。”
    蹇硕也是十常侍之一,明面上的地位虽不如张让这位“亚父”,可他武功了得,又精通兵法,因而深得灵帝信任,手里掌握兵权。
    不仅出任上军校尉一职,其余西园八校尉,诸如中军校尉袁绍,典军校尉曹操,皆须听命于蹇硕。
    甚至就连何进这位大将军,也要受蹇硕节制。
    而蹇硕手里,除了虎贲卫和羽林卫之外,还有铁鳞卫这样一支强大的精兵,是灵帝刘宏留给他的底牌。
    三卫之兵,为天下诸军翘楚,一直都是汉室能够定鼎天下的最大倚仗。
    而且三卫之兵,许多将官皆出自宗室,因此从来都只忠于皇帝。
    蹇硕之所以能指挥得动他们,靠的是灵帝留下的遗诏。
    因此,何进逃出生天后,立即驰车抄近道跑回东郭大营,令虎贲中郎将袁绍、议郎曹操、右校尉淳于琼等人,率军进驻各郡国在京城的官邸,而他则是称病不出,拒绝进宫。
    眼下的洛阳,因为宦官和外戚两大集团的剑拔弩张,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几乎一点就炸。
    王允闻得如此劲爆的消息,也是怒不可遏,当场大声喝骂起来:“阉竖之徒,安敢如此胆大妄为?真是该杀!”
    随后转身就叮嘱王宏,让他先带着人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自己则是火急火燎地让闵贡带路,跑去东郭大营见何进去了。
    还好何进做事颇为大气,不仅在王允前来洛阳的路上,早早就任命他为从事中郎,还安排好了一座气派的官邸供王景等人落脚。
    史阿在洛阳也有产业,王景在与他告别后,将郭嘉邀请至家中做客。
    郭嘉也不推辞,大大方方乐乐呵呵地便住了下来。
    王允这一去,就是三日。
    洛阳城的局势也渐渐紧张起来,蹇硕手握三卫,自身武艺不凡,又有剑圣王越襄助,将南北二宫牢牢掌握在手中,风吹不入,水泼不进,严实得犹如铁桶一般。
    至少,蹇硕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而何进的实力也是不弱,好歹是大将军,名正言顺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得到了世家和豪族的鼎力支持,来自各地的郡国兵也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其中冀州强弩和幽州突骑,还有并州狼骑,皆是不逊色于虎贲、羽林和铁鳞这禁军三卫的精兵悍卒。
    双方一内一外,互相牵制,彼此僵持。
    虽然已经势同水火,可谁也不敢首启战端,背负骂名。
    只因为一旦失了大义和名份,民心没了事小,获罪于天,失去了山河社稷图的认可,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
    洛阳神都,邻接燕赵之地,街上人潮如织,路过不少千娇百媚的美女,个个美若芙蓉,人比娇。
    王景在家待得烦闷,便带着郭嘉和王凌出门,想要看看能不能捡捡漏,再遇上几个类似徐庶这种级别的人才,最好是趁对方还没起势,直接截胡下来。
    就算截胡失败,也可以交个朋友的嘛。
    洛阳为大汉东都,自汉更始三年时起,光武帝刘秀便定都于此,大兴土木,起高庙,建社樱,修官室,立太学、明堂、辟雍、灵台于南郊。
    先后历十二帝,至今已有一百六十余年。
    淇水流淌,宛如碧玉,舟车交通繁忙,日夜奔流。
    青砖碧瓦的阁楼,夹两岸而立,千家万户繁弦密鼓,歌声嘹亮。
    此时的洛阳,哪怕天下已经烽火狼烟处处,京畿之地也依旧是一副盛世景象。洛阳的满城居民,犹自沉醉在美好的生活之中,丝毫不知大难就要临头了。
    闲来无事,郭嘉便拉着王景,手谈起来。郭嘉执黑,王景执白,下棋的同时,两人也即兴地聊起了眼下洛阳的局势。
    先是落子天元,郭嘉笑着开口问道:“元旭以为,大将军与十常侍的这一局棋,谁会胜出?”
    王景上一世在大学时,曾经学过一段时间围棋,不过实力很菜,对上郭嘉必然不是对手。
    但实力不够,可以开挂啊。
    围棋终究比的是算力,王景虽然没有阿尔法狗,但是他有报身啊,思能之力催动下,算力立即飙升,脑海中各种后世的棋谱和套路,纷至沓来。
    王景眸光掠过棋盘,捻起几颗白棋,随手落子,用小目无忧角的布局,先捞实地,前几步都下坚实的棋型,让郭嘉的黑棋完全没有攻击的对象。
    郭嘉瞬间落入下风。
    而对于郭嘉方才的问题,王景分心二用,略作沉思后回答道:“胜利永远不会属于棋子本身,棋局的胜负,在棋局之外。”
    郭嘉听到这个回答,瞬间双眸一亮,笑着赞道:“元旭不止棋路高妙,就连针砭时局,亦是一针见血。”
    王凌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摸着脑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二哥,奉孝,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王景继续落子,嘴里解释说道:“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十常侍,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他们谁死谁活,谁胜谁败,最后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
    “注定什么?”
    “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棋局既终,棋子还留之何用?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王景话音方落,郭嘉大龙被斩,只能投子认负:“唉,技不如人,嘉认输了。”
    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各自归位,被从棋盘上扫落,回到了碗里。
    郭嘉这时也接过了话茬,笑着面向王凌:“天下如棋,原先的棋局,落子之人有二,一为皇权,二为世家。至于十常侍和大将军,不过是皇权与世家斗争的棋子罢了。灵帝以十常侍掀起党锢之祸,世家便策反何进,反戈一击,制造了外戚专权这个心腹大患。”
    “如今先帝驾崩,新帝年幼,皇权已然衰微到了极点。十常侍纵然能杀得了大将军,可政令不出宫墙,他们区区一群阉人,又能改变什么呢?倒是何进出身微寒,若非先帝照拂,岂有今日权倾朝野之地位?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家原本不过屠户,何进为了让何家跻身名门望族之列,如今甘为棋子,为世家冲锋陷阵,自陷死地而不知,可悲可叹。”
    言下之意,皇权败局已定,天倾难挽。
    一直在家族中接受正统儒学教育,视忠义为纲常的王凌,听完王景与郭嘉的对话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可以说是三观都几乎被震碎:“如此大逆不道,未免也太……”
    王景哂然一笑:“这算什么大逆不道?或许要不了几十年,都有人敢当街囊死皇帝了呢?”
    王凌大惊:“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都说君权天授,可自周朝始,到如今,天子之数,已六十有八。你想想,老天爷这么多个儿子,看顾得来吗?偶尔死一两个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言谈间,王景不禁想到了曹髦这位魏少帝,曹操的曾孙,据说他有着非凡的才华和抱负,可那又怎么样呢?
    最后还不是被司马家的人当街弑杀?
    由此可见,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没实力一样要被人当猪宰了。
    只有活着并且掌握权力的天子才是天子,否则死了的天子,和一条死了的狗也没什么区别。
    王凌不由默然,王景的话,对他而言,无异于这个时代的反动言论。
    天子乃天下共主,九五至尊,岂可如此不体面?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王景见王凌沉默不语,便也没继续刺激他,继续和郭嘉另开新局。
    落子间,郭嘉笑着又问:“既已看清局势,元旭为何还要留在这洛阳城中?就不怕棋子争杀,被殃及池鱼吗?”
    “唉,若是能走,伱当我不想走吗?奈何家里能做主的,不是我啊。”
    王景没点王允的名,但郭嘉何等聪慧,自然一听就懂,不过随后又笑了笑:“元旭可有破局之法?”
    “没有。”
    想到即将到来的董卓,以及不久之后的十八路诸侯讨董,还有火烧洛阳,王景的心就沉甸甸的,语气也变得感伤起来:“洛阳这一盘棋局,有人做春秋大梦,有人玩火而不自知,还有人野心勃勃,不惜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跻身夹缝之中,所求者,不过自保而已。而为了自保,纵使火中取栗,也在所不惜。”
    郭嘉听完,若有所思。
    做梦的人是何进,玩火之人和野心勃勃者是谁,郭嘉一时之间却是没有猜透,不过他也没问王景。
    毕竟身为智者,他习惯了用思考代替提问。
    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王景:“元旭欲取之栗,可是并州狼骑?”
    如此轻易就被看穿心思,王景也是略感意外,不过想到郭嘉“鬼才”之名,便很快释然道:“一语中的,果然瞒不过奉孝。”
    “这并不难猜,太原王氏乃是并州名门,而并州狼骑是天下有数的精锐之师。若能取之,便可立足晋阳,东窥冀州,进可攻,退可守,在乱世中足以安身立命。”
    郭嘉显然颇为认同王景的战略方针,就眼下的局势而言,这个选择对王景来说无疑是最合适的。
    王景很想留下郭嘉为自己效力,便试探着说道:“失去了皇权的支撑,十常侍已是死人,不值一哂。而大将军当局者迷,与虎谋皮,下场必定不好,奉孝如何看待?”
    郭嘉轻咳了两声,取出腰间装有药酒的葫芦抿了一口,方才轻笑起来:“哈,元旭莫非忘了,你也是世家之人,以虎自喻,就不怕被人听见,惹来非议?”
    “怕什么,大不了死不承认就是。”
    见王景如此无赖,郭嘉也是忍俊不禁,随后又评价何进:“大将军见利而忘义,蹈死地而不自知,此人非明主也。”
    “那我呢?奉孝觉得我会是一个明主吗?”
    郭嘉笑而不答,反倒问了王景一句:“那元旭你呢,可有问鼎天下之志?”
    面对这个问题,王景也是陷入了沉默之中,穿越之前,他不过是一个升斗小民,既未成家,也没立业,更遑论是背负别人的命运了。
    如今却要他背负起整个天下的命运,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最后只能摇摇头。
    “我还没想好。”
    “那等你想好之后,再来找我吧。”
    郭嘉对此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轻易就能说出口的志向和抱负,往往都没什么份量,而想要承接天命,不仅需要非凡的器量,天时、地利、人和,同样缺一不可。
    此时的他,并不急着寻找明主,毕竟乱世还未真正到来,他还可以再等等。
    而有些人,却是等不了了。
    东郭大营,纵使深夜,亦是灯火通明。
    营帐内,何进穿戴甲胄,表情肃穆:“蹇硕深受皇恩,却不思回报,反而独断专行,不止想要谋害大臣,还妄图矫诏废立皇帝,此恶滔天,论罪当诛!”
    前来议会的人群里,曹操皱眉沉思。
    他并不认为蹇硕有矫诏的胆子,更有可能的是,蹇硕手里的灵帝遗诏是真的,毕竟刘宏生前就不止一次想要立刘协为太子。
    原因也很简单,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已经被何太后毒杀,而刘协本人又是由太皇太后董氏亲手养大,不必担心外戚专权。
    只可惜,一心想要外甥刘辩继承大统的大将军何进必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这也是何进与刘宏翻脸的主要原因。
    不过眼下的曹操,依旧把诛杀十常侍当成了首要目标,因此并不在乎蹇硕手里的遗诏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担心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先帝驾崩之前,就已将斩蛇剑与山河社稷图都托付给了王越,有此人在,如何杀得了蹇硕?”
    “孟德勿忧,此事交由绍来操办即可。”
    袁绍朗声说道,随后又把目光投向王允:“王中郎,此事亦需太原王氏出手相助,听闻令郎元旭,年纪轻轻便天资横溢,数日前更是踏足虎牢关,豪取霸王剑意传承,不知可否让他与我一同前往面见玄君?”
    对于袁家的这个计划,王允已经从何进那里获悉内情,知道并无危险,也觉得这是一个能让王景立功的好机会,便点头应承下来:“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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