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杀杜老三,其实是一件很冒失的事情,但那是我的一件杰作,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因为杜老三那些汉奸见过宋其贵他们,如果他们和我一起到土城去杀杜老三,目标太大,说不准还没有碰到杜老三,自己就被消灭了。于是,我决定独闯土城。我这个大胆的想法,宋其贵不同意,他说这样太危险了。我冷笑了一声,这年头干什么不危险,老子一直提着自己的脑袋在世上行走!我不顾他们的阻挠,在一个月明星疏的晚上,赤手空拳地下了山。
    第二天早上,我躲在土城城门外不远的一道沟渠,观察着城门那边的情况。我可以闻到青草的气味,不过,这种清甜的青草味儿很快就被血腥味代替了,我只要一想到杀人,血腥味就会从我全身的毛孔中散发出来,弥漫我眼前的空间。城门外面有几个站岗的鬼子和伪军,对进出的人盘查得十分严格,我要混进去恐怕十分困难。
    我要是连城门都进不了,怎么能够杀杜老三?
    我十分焦虑,怎么办?
    正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推了辆独轮粪车从城门里走出来,守城门的鬼子和伪军问都没问什么就让他出了城。我的眼睛一亮,心里就有了主意。等那辆粪车出城后,我就悄悄地跟了上去。在一个偏僻处,那人把独轮车上密封的粪桶盖打开,将粪桶里发粪便倒在了野地里。
    我出现在那人面前时,那人吓了一跳,也许我满脸的麻子看上去十分丑陋,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对他说:“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那人十分紧张,提防着我:“坏人的脸上难道都刻着坏人的字样吗?俺和你远无冤近无仇的,你可别——”
    我说:“你不要紧张,我真的不会害你的。”
    那人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什么人都有,谁知道你——”
    我说:“明白告诉你吧,我是山上下来的,只求你帮我进城,我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那人一听我是山上下来的,脸色立刻变了,说话也结巴起来:“俺,俺只是个送粪的,咋,咋能帮你进城呀!你,你饶了我吧,找别人去,去吧——”
    我拉下了脸:“告诉你,今天老子就找定你了,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否则——”
    那人的双腿发抖:“俺,俺真,真帮不了你呀——”
    我冷冷地说:“你能!我藏在粪桶里,你把粪桶盖盖好,推我进城,不就成了!”
    那人战战兢兢地说:“这,这,要是被他们查出来,要杀头的!”
    我说:“你怕鬼子杀你的头,难道就不怕我弄死你?”
    那人无语了,惊惶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你干不干?”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那人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十分的紧张和恐惧。我有点于心不忍,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就钻进了那个大粪桶里,在他盖上粪桶盖时,我对他说:“你千万不要紧张,平常怎么走就怎么走,要是露出破绽,我死,你也得死!”
    他颤抖地说:“俺明白,俺明白!”
    那个粪桶刚刚好藏下我的身体,我在粪桶里缩成一团,难闻而又刺鼻的臭味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咬着牙对自己说:“你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这点粪便的臭味算什么呢!”
    我看不见进城门时那人的表情,我心里捏着一把汗。我想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我就和鬼子拼了!那人顺利地进城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把我放了出来,我看到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我来不及说一句感谢的话,他就推着粪车,仓惶而去。
    谁是杜老三?
    进入土城后,这个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确认杜老三这个人,然后摸清他出没的地方,伺机下手。我在土城的街上装着若无其事闲逛的样子。我想,他这样一个在土城臭名昭著的人,恐怕不会没有认识他的人。我看到了一个铁匠铺子,心里涌过一阵热浪,我自然地想起了长岭镇那个铁匠铺子。
    我走了进去。
    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对我说:“客官,你要买什么?”
    我说:“有刀吗?”
    中年汉子笑笑:“什么刀?”
    我说:“你有什么刀?”
    中年汉子说:“俺们只有菜刀,其他刀没有。”
    我说:“喔——”
    我边和中年汉子说话,目光边往街上瞟。这时,有几个穿黑色衣服戴黑色礼帽的人骑着单车慢悠悠地从打铁铺子门口经过,他们身上都斜挎着盒子枪,打头的那人满脸横肉,左脸上有一条刀疤。
    他们过去后,中年汉子朝他们的背影吐了口痰,嘟囔了一句什么。中年汉子的举动证明他对那些人的厌烦和不满。我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中年汉子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说:“你是外乡人吧,连这些人都不知道?”我点了点头。中年汉子说:“那你可要小心点儿,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是外乡人,他们查得很紧的,这些人是日本人的狗腿子,领头那个刀疤脸就是杜老三,鬼子特务队的队长。”我说:“谢谢,我会小心的。”中年汉子说:“你还买刀吗?”我点了点头。中年汉子说:“可俺们这里只让卖菜刀,其他不刀不让卖,菜刀你要吗?”我说:“要!”中年汉子说:“俺多一句嘴,看你的样子是个过客,你买菜刀干什么?”我说:“杀狗!”中年汉子哈哈笑了:“菜刀也能杀狗?”我坚定地说:“能!”中年汉子豪爽地说:“俺看你不是一般的人,俺就送把菜刀给你吧,不要钱!”我接过一把菜刀说:“谢了!”中年汉子神秘地看了我一眼:“小心哪,狗多!”我点了点头,把菜刀掖在裤腰带上,用衣服遮好,就走出了打铁铺子的门,我突然觉得这个中年汉子有点胡三德的味道,话语里充满了莫测的玄机。
    我记住了杜老三的样子。
    通过我的侦察,我摸清了一些至关重要的情况。
    比如杜老三总喜欢到那个叫“迎春院”的窑子里去过夜,那里有个叫秋香的妓女是他的老相好;比如杜老三在迎春院过夜时,只带两个手下给他看门;比如迎春院后面就是伪军团长许传标的宅子;比如杜老三和许传标不和,杜老三是铁杆汉奸,而许传标却不像杜老三那样张狂,有时对鬼子阳奉阴违……
    4
    那个晚上,我是个嫖客,腰间掖着一把锋利菜刀的嫖客。
    我看着杜老三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我就在他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和一个妓女开了房。我从来没有进过这样的地方,还真有些拘束。进入房间后,我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女人浪笑的声音,因为房间与房间之间是木板隔断的,那浪笑声以及杜老三的污言浊语十分清晰。陪我的那个妓女上来就要解我的裤带,我顿时紧张极了,我是个废人,我不能让这个妓女发现我是个废人,让一个妓女也嘲笑我,我会发疯的!我选择了一个尴尬的地方杀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那个妓女的手碰到了我腰间的菜刀,手缩了回去,也许她从来没有见过带着菜刀来**的男人,她吃惊地看着我,想说什么,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要说话,给老子老实在床上躺着,否则老子灭了你!”她吓坏了,乖乖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的耳朵竖起来,细心地听着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让我愤怒,让我自卑,让我想马上就把杜老三那个狗操的汉奸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房间里的声音沉寂下来。
    又过了一会,我听到了杜老三的呼噜声。
    我的机会到了!
    我在房间里的梳妆镜里看到了自己扭曲的丑陋的脸和血红的双眼。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放在了妓女的胸脯上,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臭biao子,你给老子听好了,今天晚上,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什么话也不要说,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妓女惊惧地点了点头。
    我来到了窗户边,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往外面看了看,外面隔一道围墙就是许传标的宅院,许传标的宅院里静悄悄的。我感觉到没有什么情况,就从窗户爬了出去,贴着墙攀爬到旁边房间的窗口,试探性地轻轻敲了一下窗棂,里面没有任何反应,杜老三和秋香一定睡死过去了。我轻手轻脚地弄开了窗门,爬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长岭镇的刘家大宅里杀刘猴子的情景。我看不清楚杜老三他们睡的床在什么方位。我如法炮制,弄出了响动,果然,有人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说出了话:“老三,醒醒,好像有人进房了!”那是秋香的声音。杜老三睡得很沉,死猪一般。秋香又说:“老三,你醒醒,房间里好像有人,你起来看看!”这时,我听到杜老三不耐烦的声音:“别吵吵,那有什么人呀,那个吃了豹子胆敢到我们房间里来,外面还有咱的人看着呢!”秋香娇声说:“老三,你还是起来看看吧,俺害怕!”杜老三骂了声:“妈的,你害怕啥呀!”
    通过说话声,我准确地判断出他们所在的方位,于是从腰间抽出了菜刀,轻手轻脚地朝他们摸过去。我还没有摸到床边,就听到有人下床的声音,然后一根火柴划亮了,那人点上了油灯。我看得十分清楚,那是赤身裸体的杜老三,他脸上的那条刀疤我见过一次就记忆深刻。
    说时迟,那时块,我豹子般跃起,朝杜老三扑了过去,挥起菜刀,朝他的头上劈下去。我本以为那积蓄了我无穷力量的一刀,完全可以劈开他的脑袋,没有想到这王八蛋的头闪开了,本能地伸手挡了一下,我那一刀齐齐地把的手臂劈断了。
    我听到了杜老三杀猪般的惨叫。
    也听到了秋香惊恐的尖叫!
    “来人呀——”
    杜老三边大声叫唤边往门那边逃。
    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只是一个愿望,用最快的速度把杜老三劈死。我追上去,一刀劈在了他的头上,又一刀劈在了他的肩膀上。此时,外面的人喊叫着在踹门了,因为房间门是反拴着的,这样给我赢得了时间。我把杜老三劈倒在地上,我左腿的膝盖顶在他的胸口,手上的菜刀狠狠地落在他的头上和脖子上,血肉飞溅!
    我确定把他砍死后,还往他的下身狠狠地剁了两刀,那一刻我心理特别阴暗和残酷!
    然后我就朝窗口奔去,这时房间门被撞开了,我不顾一切地从窗口跳了下去。我身后传来了枪声,子弹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杜老三手下射出的子弹击中,没命地翻过围墙,进入了许传标的宅院里。
    5
    我杀了杜老三,就是捅翻了一个马蜂窝。
    土城炸了锅。鬼子和特务队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把许传标的宅院围得水泄不通。许传标的宅院也炸了锅,那些伪军在里面窜来窜去。
    我趁乱把一个伪军弄进了一间放杂物的小房间里,把他打晕,换上了他的衣服。我混在乱糟糟的伪军里面,企图逃走,但我发现那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我插翅难逃。我得想办法躲起来,如果鬼子的大队冲进来,我就无处可藏了,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我灵机一动,突然大声说了一句:“二姨太房间里出事了——”
    几个伪军往许后院跑,我跟在了后面。他们到了二姨太房间门口,有人就说:“二太太,你没事吧?”
    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在外面瞎嚷嚷?”
    门开了,走出来的是许传标,他说:“出什么事情了,出什么事情了?”
    一个伪军说:“报告团长,杜老三在迎春院被人杀了,他的手下说凶手进俺们这里来了,大门外杜老三的手下要进来搜,王团副带人在那里和他们理论呢!”
    许传标“啊”了一声,然后提着枪说:“走,跟我到大门口看看!”
    我偷偷的留了下来,看他们走前院去了,就弄开了二姨太的房门,摸了进去。这个二姨太真不简单,外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她还脸朝里面侧着身在安睡,房间里还点着灯。
    我进入房间,她竟然也没有发现。
    我站在二姨太的房间里,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脂粉的香味和烟草味以及女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在迎春院里也没有。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迷幻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一刹那间就消失了。我现在考虑的是如何逃命!这个房间里哪里是我的藏身之地,钻到二姨太的床底下去?不行,如果他们带人进来搜,用手电往床底下一照,我就会被发现,乱枪就会朝我开火,子弹就会往我身上钻。无论如何,我还是认为二姨太的房间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鬼子已经进入后院了,我听到了鬼子哇啦哇啦的叫声。
    我突然急中生智,钻进了二姨太的被窝。我可以那么说,那是我一生中钻过的最暖和最柔软的被窝。我钻进被窝里碰到了二姨太,二姨太仿佛从睡梦中醒来,她翻过身,一只柔嫩的手放在了我的胸膛上,轻轻地摸了摸,突然惊坐起来:“你是谁?”
    我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说:“不要说话,说话就让你死!”
    她的眼神十分惊恐。
    这时,房间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二姨太轻声说:“你躲在俺被窝里也不是个事呀,如果他们进来,会发现的。”
    我也低声说:“你的房间鬼子也敢进来!”
    二姨太说:“怎么不敢!你以为许传标是什么好汉,他是个孬种,日本鬼子就是他的爹!”
    门外面传来鬼子哇啦哇啦的声音,一个人用中国话说:“许团长,太君里进二姨太的房间里搜查!”
    许传标说:“我刚刚从里面出来,里面就二姨太一个人,凶手不可能藏在里面的,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搜吧!”
    那人又对鬼子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
    二姨太说:“要坏事!”
    说着,她下了床,钻到了床底下,很快地,她从床底下伸出头:“快下来!”
    我有些迟疑。
    二姨太急坏了:“你赶紧下来,否则就来不急了,俺不会害你的,俺也恨日本鬼子!”
    听了她的话,我钻进了床底下。
    我没有想到床底下有一个洞。
    二姨太说:“快下去!来不及了,许传标在里面顶不住了,鬼子就要进来了!”
    我不管那么多了,朝那黑漆漆的洞口跳了下去,我落在了一堆柔软的麦草上,闻到了干麦草的香味。洞口合上了,我听见床吱吱嘎嘎的声音,那一定是二姨太重新回到床上慌乱中发出的声音。
    不一会,门被鬼子踢开了。
    二姨太平静而又娇柔的声音:“传标呀,发生什么事情了呀,三更半夜的,带那么多人进来?”
    许传标忿忿地说:“你们看,你们看,这房间里有别人吗?要是杀手进来了,二姨太还能安好地说话?”
    杂乱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
    二姨太惊叫着说:“俺还没有穿衣服呢,你们怎么掀我的被子,难道俺被窝里藏着人不成!俺也不怕羞了,俺自己掀!你们看明白了吧?看明白了吧,人呢?你们要的人呢?许传标,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自己的老婆被人欺负了你也不管!你算什么男人呀!”
    许传标在二姨太脸上掴了一记耳光,骂道:“贱人,俺让你胡说八道!”
    二姨太顿时呼天抢地起来:“俺的命好苦呀,俺的命好苦呀,从前在戏班里遭人欺凌,没想到嫁了人,自家的男人还带着外人来欺负俺,羞辱俺,俺不活了哇——”
    鬼子哇啦哇啦地叫了一通。
    翻译官对许传标说:“走吧,到别的房间里搜,太君说,千万不能让凶手跑咯!”
    脚步声杂乱地离开了房间。
    我倒在麦草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6
    许传标的二姨太救了我的一条命。二姨太是个有心机的女人,她知道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如何保护自己,就在自己的床底下挖了一个地窖,这个地窖竟然连许传标也不知道。我在地窖里呆了几天之后,二姨太想办法把我送出了城。我在地窖里藏身的那几天,二姨太给我送来好吃好喝的,每天晚上许传标到房间里来,二姨太就和他闹,许传标怎么说好话赔不是,她就是不依不饶。许传标也无奈,灰溜溜而去。
    我在地窖里度过了安稳而有提心吊胆的几天,回到了山上,当宋其贵见到我后,他竟然说我的脸变白了。那个晚上,宋其贵喝得烂醉,喝醉后,他莫名其妙地痛哭,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
    我问他为什么对不起我,他死活不说。
    难道他心里藏着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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