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克劳可能真的没睡醒,又或者是被这种法庭氛围捂懵了,居然下意识又接了一句:“那就反一下,也许被告人跳过了来时溅上的泥,只擦了回去时溅上的那些呢?”
    冈特律师低头抹了把脸。
    顾晏默然看了马修·克劳两秒,面容冷淡地说:“你跳一下试试。”
    “……”
    听审席隐约响起嗡嗡议论和零落的轻笑声,因为这根本做不到。
    马修·克劳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多瞎的话,刚褪色的脸和脖子又涨红了。只不过这次真的是他自找的。
    如果此刻有人敢开法庭大门,他扭头就能跑,这个证人席他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顾晏等了几秒,见马修·克劳再没有要发言的意思,终于收回目光。
    他垂眸敛目,从海量的资料里挑出几个页面来,依次排到全息屏幕上,让全场所有人都足以看明白。
    而后手握电子笔,在那几页上逐一划出重点来。
    “控方出示的03号证据:现场及受害者创口微生物检验结果表明,7号现场的侵害行为发生时间为9月19号晚6点至7点。”
    “马修·克劳的证言:除了013山道之外,不存在其他能够通往7号现场的道路,而在当天夜晚5点15分至9点10分这个时间段内,进出013山道的车有且只有一辆。从车身泥迹可以判断,该项证言中的这辆车,跟我的当事人遗弃在树林中的并非同一辆,唯一的相同点只有型号。”
    “同时,控方律师冈特先生在五分钟前明确表示,没有其他相关证据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贺拉斯·季在案发当天驾驶过其他车辆。”
    “所以,容我冒昧提醒一句。控方目前陈列的所有证据,只能证明我的当事人在侵害已经发生之后的某个时刻踏足过现场。而关于侵害发生期间的在场证明——”
    顾晏把全息屏上的页面划到最后,抬眼看向法官和陪审团:“目前为零。”
    法官依然神情严肃,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陪审席上的众人却已经轻声交谈起来,有些眉心深深地皱着,其中有一两位扫了一眼顾晏,便把目光投向了控方的冈特律师。
    任谁在这种时候被陪审团成员盯着,都会倍感压力,冈特也不例外。
    开庭前,他认为自己占据天然优势,这种优势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弥补一些细微的证言瑕疵,速战速决。
    谦虚点说,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胜诉的概率能有98%。
    但是现在,78%都有点危险。
    他面上没动声色,目光却忍不住朝听审席瞄了一眼。
    在他视线扫过的区域里,布鲁尔和米罗·曼森正沉着脸坐在那里。
    相较于哥哥布鲁尔,米罗·曼森要更嚣张一些,情绪也更加外露。他薄薄的嘴唇微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谩骂:“操……废物。”
    布鲁尔依然抱着胳膊,闻言只动了一下眉毛。
    “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总碰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米罗用气声骂道,“上回花园酒店就是,蠢货擅作主张轻举妄动。这回庭审又他妈——”
    布鲁尔眯起了眼,示意他闭嘴小心说话。
    同样的问题,坐得远一些的尤妮斯也在嘀咕。
    只不过,她带着看戏和讥嘲的语气。
    德沃·埃韦思同样用手指在嘴唇边抵了一下,浅淡而绅士的笑从他眼角和嘴边的细纹里漾开几分,低声说:“再正常不过了。威逼利诱得到的同伴,总会有那么一些不太聪明又不太省心的。这是每一群豺狼鼠蚁在垮塌崩盘之前,都摆脱不掉的问题。”
    庭上庭下都暗潮汹涌的时候,其他地方也并不平静。
    本奇和赫西发布的报道不出所料,引起了轩然大波,再加上其他媒体恰到好处地共同引导着节奏,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展开在公众面前。
    有些观察仔细的人已经从大量的报道和照片中找到了关键信息,发现了“清道夫”这个起到串联作用的人。
    公众自发的探究和议论如同骤然掀起的巨大海潮,一道推着一道,谁都摁不住。
    于是,在摇头翁案庭审全联盟直播的同时,关于“清道夫”的话题也铺天盖地。
    甚至有人根据现有的猜测,整理出了清道夫改换过的身份。
    这又再次引发了全联盟的热议。
    “那位蒙蔽过律师、法官还有陪审团的在逃犯李·康纳,就是清道夫的其中一个身份!”
    “怪不得逃得那么熟练!”
    “还有这个,天知道我还见过他!甚至跟他说过话!”
    “对,他养了一只鸟。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是普通灰雀,没想到……”
    “安德森·吴,他跟我住过对门我操!”
    “还有这个,我记得这人从福利院出来的吧!”
    一时间,清道夫用过的身份面容在整个联盟内广泛流传开来。
    李·康纳;
    马库斯·巴德;
    安德森·吴;
    多恩;
    ……
    其中一些当年隐藏得很好,还有一部分则列在警署的通缉名单中,等着某一天缉拿归案。
    只是连警员们都没有想到,那些湮没在时间长河中的某件案子某个罪犯,有一天居然会串联在一起,共同指向同一个人。
    于是联盟各个相关警署忙疯了,又要时刻关注着正在进行的庭审,又要应付响个不停的通讯,还得把旧案调出来重新翻查,试图找到在逃者的踪迹。
    这对他们而言,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难点——
    他们不仅要找到对方,还要证明那就是清道夫,拥有过诸多身份、断送过诸多人命的清道夫。
    不过,坐在德卡马最高刑庭里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而庭审还在继续。
    眼看着陪审团要倒向顾晏,冈特律师又拿出了一份证据。
    “别急着否定被告人的侵害事实。”冈特把证据资料投到全息屏幕上,“这是两周前递交的一份补充证据,我相信辩护律师那边消息灵通,一定也有所知晓。”
    “警方在一位名叫艾利·布朗的受害老人衣物上发现的,初次检验比较粗略,二次检验后得到了一些新的证据信息。”
    冈特斩钉截铁地说:“这份证据可以证明,至少在这个现场的侵害行为发生时,被告人贺拉斯·季在场。”
    而只要证明了这一点,该现场的犯罪证据链就是完整的。
    那么,关于贺拉斯·季的指控就不会打空。
    很快,二次检验的检验员罗杰·亨特就被律师请上了证人席。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检验员,活像刚毕业不久就被抓了壮丁,来给这个案子数不清的证物做二次检验。
    冈特律师开门见山地问:“检验员亨特是么?”
    “是我。”
    “屏幕上的这份检验报告是你出具的对吗?”
    “对。”
    “检验结果取自于哪里?”
    “证据衣物拉链齿缝。”
    亨特虽然看着年轻,但站在证人席上并不慌张,也没什么废话,回答言简意赅。
    冈特非常满意,“能说一下这份检验的核心结果吗?”
    亨特点了点头:“拉链齿缝中发现了微量血液,检测和核对结果显示,这些微量血液属于被告人贺拉斯·季。”
    “这些血液是什么时候沾染到受害人衣物上的?”冈特又问。
    “侵害行为进行过程中。”亨特说。
    “怎么判断的呢?”
    亨特说:“受害人所在的3号现场痕检结果显示,该现场没有遭受过二次侵入。”
    冈特律师点了点头,又帮忙补充了一句:“关于这点,开庭后的几项证据都有展示,3号现场是仅有的、没被二次侵入的现场。也就是说,在侵害行为结束后,没有人再进入过那个仓库。”
    亨特:“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强调完这点,冈特把一份血液检测报告和基因核对单放出来,冲顾晏这边抬了抬下巴,说:“没有二次侵入,痕迹是侵害过程中留下的,而基因对比结果有目共睹,跟被告人贺拉斯·季完全吻合。我想,这个证据足以填补上最后一环了吧?”
    他顿了顿,又看向法官:“我的询问结束了,只是不知道辩护律师还有没有问题。”
    法官顺势看向辩护席:“顾律师?”
    顾晏点了点头,站起身:“有。”
    检验员亨特看着他,“什么问题?”
    “二次检验什么时候做的?”顾晏扫了一眼检验报告的末尾,那里虽然有落款,但有时候写的是报告完成的日期。
    亨特说:“刚才说过,两周前。”
    “具体几号?”
    “21号下午3点左右。”
    “确定?”
    “确定,我每天下午2点进检验室,当时其他案子的一项分析正在进行,需要50分钟的时间。所以估算不会有太大误差。”
    “检验结果会受到干扰么?”
    “……不会。”
    “核对过程会有问题么?”
    “……不会。”
    亨特有点拿不准顾晏想干嘛,但又觉得这两个问题很怪。
    他微微皱起眉,“律师先生您好像……对我们检验处的结果不太信任?是我的错觉么?”
    顾晏抬起眼,不咸不淡地道:“我很抱歉,但刚才关于银豹车的检验就存在着问题,这点不可否认不是么?”
    这是实话,亨特无从辩驳。
    事实上,这种问题不仅仅会引起辩护律师的不信任心理,也会让陪审团以及法官对检验处的结果抱有一丝疑虑。
    顾晏不提还好,一旦挑明,他们这边就必须想办法让自己重获100%的信任。
    好在冈特律师经验丰富,他站起身举手示意:“法官大人,我们申请当庭复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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