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这觉铁定没法心平气和地睡下去。
    燕绥之倒是有心多陪顾晏躺一会儿,奈何被撩得心绪不宁。他心绪不宁,顾晏当然也宁不了。
    为了能让顾晏再睡一会儿踏实觉,燕绥之翻箱倒柜扒拉出来一条理由:“先松开,让我吃两口东西垫垫,早起低血糖,闹到一半撅过去叫医生是不是有点不太好看?”
    这其实也算不上理由,毕竟这毛病他是真的有。
    顾晏当然也知道这点,毕竟每天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燕绥之的脸色都很苍白,好像从床上起来那一下,就把他所有的血液都抽掉了。有时候顾晏都担心他站不稳。
    这会儿虽然燕绥之从耳根到脖颈都漫起了血色,但显然是被闹出来的,顾大律师心知肚明。
    燕绥之笃定这个理由提交上去,百分之百会被批准。
    但顾晏真撤开来的时候,这位昏君又觉得有一丝丝遗憾。
    “你不准起,继续睡,我过会儿来。”昏君摸着良心压下那点儿意犹未尽的遗憾,给明显缺觉的妖妃下了一道圣旨,自己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了。
    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顾晏闹归闹,困也是真的困。等他洗漱完,再吃点东西转一圈,回来的时候顾晏刚好睡过去。然后他悄悄上床,陪着再躺一会儿。
    这个早晨对他来说就非常惬意了。
    外面宽大的客厅一片安静,落地窗帘只拉了一半,暴风和狼藉都在窗外,偶尔裹挟着不知从哪儿拐来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一阵一阵的。
    天色阴黑,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刚到六点。
    沙发旁的玻璃几上还搁着乔和柯谨留下的杯子,人倒是都进房间了,这会儿还毫无动静,显然睡得正实。
    燕绥之也没开灯,顺手把那两只杯子冲了一下塞进消毒柜,这才打开冰箱。
    套房里配了个偌大的冰箱,管家会在清扫房间的时候安排人把前一天的清出来,再用新鲜的东西将它填满。饮品、水果、新鲜甜品等等,基本上大受欢迎的一些即食品都能在里面找到。
    燕绥之朝窗外看了一眼,下意识把手伸向其中一支玻璃瓶。那是他比较偏好的一种金酒,口味很清爽,带着一点儿浅淡的豆蔻香,他不常喝,偶尔来一点儿也不过小半杯。
    冰箱里还搁着一小桶现成的配酒用的冰块,还有切好的黄柠片。
    他都倒好一小杯,搁了几枚冰块和一片黄柠,脑中倏然冒出顾晏撩起眼皮的冷淡脸。
    “……”
    他又条件反射把杯子搁下了。
    燕绥之撑着吧台似的餐桌愣了一会儿,又兀自失笑。
    “可惜了……”
    他咕哝了一句,把酒放在一边,又从满满当当的冰箱里端了一份草莓出来。
    草莓分量不算多,顶多十二三颗,颜色鲜亮讨喜,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只玻璃碗里,带着一股新鲜的甜香气,看得人很有食欲。
    燕绥之吃了几颗,拿着玻璃碗进了卧室。
    偌大的床上空空如也,残留着睡过人的褶皱。套间里面却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燕绥之循声过去,发现顾晏已经洗漱完了,刚关上水直起身。眉眼沾着水珠,轮廓越发清晰深刻,英俊极了。他眼皮很薄,抬起眼目光轻扫而过的模样,总会显得冷淡又禁欲。
    这人明明是副薄情的长相,却比谁都心意深重。
    “不是跟你说了不准起床?抗旨是要杀头的。”燕绥之上了台阶,走到他旁边。
    “帝国制度死很久了。”顾大律师一点儿也不给昏君面子,他抽了张除菌纸擦手,冲昏君手里的碗直皱眉:“怎么吃凉的?”
    “晾了一会儿,没那么凉。”燕绥之挑了颗草莓堵他的嘴,“吃两颗草莓垫垫,回床上睡觉去。”
    顾晏垂着眼看他,嗓音还有些懒,“理由。”
    “催你睡觉还要给理由?”
    “嗯。”
    “这才刚六点,大风天,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对门那两位估计还在做梦。”
    两人离得很近,声音不高,还都带着一点儿早起未消的哑意。
    顾晏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目光停了一会儿,偏头吻了他一下,然后微微让开不足毫厘的距离,在相错的呼吸中低声说:“不太具有说服力。”
    说话间,他的呼吸扫在燕绥之的嘴唇上,还会在唇齿开合间无意触碰,再分开。
    早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点儿苗头瞬间就起来了。
    燕绥之呼吸重了一点,低声道:“你还想听什么理由。”
    顾晏:“说说看。”
    燕绥之:“怎么变成你考我了?你还记得谁是老师么?”
    这话说完,他先耐不住吻了上去,为人师表的架子还没来得及端出来就已经溃不成型。
    纠缠越深,心里的情绪就越浓重,涨潮般层层漫上来,满得几乎有些酸胀。
    燕绥之这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其实是后知后觉的,他以为从师生转化成恋人,他是适应最快的那个,是他在引导顾晏。但事实其实是相反的,真正被引导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在一点点缓慢地意识到,他究竟有多喜欢面前这个人。
    昨夜的气氛太过柔软,情绪一层层堆积,又温温柔柔地洇进沙里。他以为那已经是最为满足的状态了,然而这时,他才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情绪根本就没褪,它们一直堆在那里,在等一个出口,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
    ……
    喘·息声撞在墙壁上,又撞在不知什么时候合上的玻璃拉门上,重重回响,填满了洗手台所在的隔间。
    燕绥之坐在琉璃台上,眼睫一片濡湿,镜面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后脑抵在上面,乌黑的头发在水汽中擦出凌乱的痕迹。
    他一手抓着顾晏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琉璃台的边缘。
    之前随口问出来的问题,在这种时候得到了回答。
    顾晏压过去,顺着他漫起血色的脖颈往上吻,吻到耳垂的时候,哑着嗓子沉沉说:“我没忘过,你是老师。”
    燕绥之忽然重重喘了一下,抓着琉璃台的手指一滑,落到了那只玻璃碗里。
    又因为之后的动作抵着镜面仰起头,手指下意识攥紧。
    草莓的清甜味道瞬间散开,汁水飞溅,顺着他的指缝滑下去,触感有些粘腻。
    燕绥之微微皱起眉。
    洗手的毛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25岁戒掉了上瘾般的潜水,27岁碰到医疗案,应该就是在那前后。
    是有一天,他在清洗的过程中突然感觉到了针扎一样的刺痛,才发现手指尖已经因为他过度频繁的清洗,出现了伤口。
    细小的,层层叠叠的,渗出了血。
    但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就继续清洗起来,洗干净所有血水,裹上了一层愈合胶布,然后异常淡定地在智能机里挑了一下,约了一名心理咨询师。
    咨询师说会养出这种习惯,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要求太过严苛,偶尔做出规格外的事情、冒出规格外的想法,或是没能实现某个认真许下的承诺,就会产生自厌的情绪。咨询师说,这种习惯可以慢慢改,循序渐进,几个月或是半年。最重要的是除根。
    燕绥之听完不置可否,道了谢就离开了,事后给咨询师寄了一瓶德卡马最好的金酒。
    那之后他更换了洗手剂,除菌纸,备上了一整盒愈合胶布,然后在那盒胶布用完的一个星期里,强迫性地把洗手的频率减到了原本的三分之一。
    就像当初戒了潜水一样。
    但咨询师有句话说得很对,这种事最重要的还是除根。本性难移,就没法完全改掉。
    他喘着气,目光散乱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恍然回到最初发现这个习惯的那天,血水被稀释后也是这种样子。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拍开水龙头,手指就被人抓住了。
    “不脏。”顾晏低声说。
    他从指缝吻到指尖,红色的汁·水洇进他的唇缝。
    燕绥之茫然地看着他,指缝被亲吻的触觉一点一点覆盖了回忆中的那一天,然后他忽然就有点想不起来那个场景了,只能想起顾晏微微侧着的脸。
    他看了顾晏好一会儿,然后低头一点点地吻掉他唇缝里的草莓汁,哑着嗓音叹息似的说:“我明白为什么总会碰到那么多麻烦事了……”
    “不攒够运气,怎么骗得到这么好的人。”
    ……
    屋外依然风雨大作。
    口口声声要起床的顾晏总算得到了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老老实实地靠在了床头,因为燕绥之懒洋洋地枕着他的肩膀,根本不让他乱动。
    “我在客厅吧台上看到了这杯酒。”顾晏空着的那只手上正拿着燕绥之倒好的那杯金酒,“解释一下,燕老师?”
    燕绥之一听他喊老师,就想起刚才胡闹的种种……
    狼藉的草莓和玻璃碗,乱七八糟的镜面,重新收拾的洗手台都能作证。
    当然,已经被他毁尸灭迹了。
    “别喊我。”燕绥之摸了一下脖子,把要漫上来的血色压下去,懒散地说:“谁知道这杯子怎么来的,没准儿是乔梦游呢?反正不是我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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