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船上的东西都取出来!动作快点,顺便把这几个空箱子搬到那边去,和那些堆起来的箱子放在一起,别挡路!”
    格林尼岛最北端的荒凉海岸上,因为毗邻北海的缘故让这里的温度要比内陆更寒冷一些,费迪南德爵士便披着御寒用的斗篷,拄着手杖站在甲板上指挥着眼前一群姿态沉默又内敛的黑衣人们将甲板上的货物请离开。
    这并非是他这艘船的船员,但确实相当服从命令,甚至有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在爵士的指挥下,甲板上堆放的那些箱子很快就被清理开又被堆放在不会碍事的地方,虽然可能在老爵士的指挥下,无意间摆成了一个只会被异邦人理解的奇怪符号,但老爵士表示那绝对都是意外!
    毕竟他一个异世界的探险家又怎么会懂另一个世界里的“求救信号”呢?
    眼下事情还多着呢,完全不必在这些小事上多浪费时间。
    他站在甲板上向外看去,不远处的海岸上已经有很多类似的黑衣人在集合,就像是一支标准的探险队准备出发,他们在整理着各种物资还带上了武器。
    其中不少施法者已经准备好了各色补给,而这鬼地方荒凉的要死,根本没有可以探索的目标。
    除非,他们打算向南部的群山挺进。
    老爵士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海岸更南部的高耸山峰。
    那是格林尼岛北部群山的一部分,亦是这片岛屿上最人迹罕至的地方,这面积广阔的群山中除了一群自纪元初开时就生活在这里的山民之外,基本少有外来者。
    作为西兰人中最著名的探险家,老爵士在十多年前也曾在这群山之中游历过,试图寻找到本地山民口中的“古老天坑”并探寻天坑之内的秘密。
    遗憾的是,那场探索最终无疾而终。
    “我们需要很多时间才能靠近传说中的大天坑,那地方被附近的山民部落保护着,不被认可的人无法通过他们的阻挡。”
    老爵士低声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这里,我看你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你真的觉得墨菲会给你这么多时间再进入某一个造物之地吗?”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是“自问自答”。
    面对他的讥讽与调侃,那聚集于他体内的另一个意识语气相当放松的回答道:
    “我并不需要墨菲阁下的允许才能靠近传说中的地方,我总有自己的办法,我也并不占据大天坑之下的机械区域中,仅仅是需要一个应答之地。
    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完成我想要做的事,但墨菲阁下最近闹得有点凶。
    我得给这位英勇的造物神选找点事做,顺便将我多年的寻求再向前推进一步,费迪南德,态度不必如此恶劣,我说了,这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做完这事你就自由啦。
    多么美好的未来啊,难道不值得你在这时候露出笑容吗?”
    “呵呵”
    老爵士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随后就看到几名黄昏成员抬着一个相当特殊的机械箱子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他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那箱子,猜测其中存放着什么。
    老爵士知道这艘船是走冰冻之海的危险航线到达格林尼岛的。
    这是从新大陆过来的船只,船上的所有货物都是为了隐藏这个机械箱所做的伪装,因此不管修士长想在这片群山中干什么,这个机械箱中的东西都是重中之重。
    “该出发了,先抑制一下你的好奇心,带上这些家伙护送它前往大天坑。”
    修士长对费迪南德命令道:
    “以最快的速度过去,我会在那里等你们。”
    “嗯?”
    老爵士诧异的挑起眉头,他说:
    “你要亲自过来?还是又派来一个和我一样的‘木偶’?”
    “有什么区别吗?我此时尴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们就是我,我就是你们,更何况,这可是事关未来的大事,如此场合我若不出现岂不是过于傲慢?”
    修士长叹气说:
    “更何况要在环之塔眼皮底下做一些事情,想要绕过那位不死者的目光是不可能的,我当初小瞧了他直接导致我们在金雀花王国的布置差点被一网打尽,原本已握在手中堪为利刃的灵能力量也在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然而谁又能想到,那个曾经默默无闻的教务长在平凡的伪装之下居然还有让人惊悚的第二重身份呢?
    更疯狂的是,一个诞生于邪恶与黑暗之中,流淌着阴谋与贪婪之血,天性邪恶的生物居然会在决定未来的战争中站在秩序一方。
    他是个很棘手的敌人,我猜他一定会出现并阻挡在我们走向实现黄昏时刻的路上。”
    “是‘你们’!”
    老爵士一边走下舷梯,一边说:
    “别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我从来都不是黄昏的成员!”
    “是啊,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一员,但你为我们的事业做出的贡献却要比几个头目更大。”
    修士长笑着说:
    “是你和老夏洛克开拓了新大陆,是你们将旧大陆的混乱之火带到了那里,也是你们最先踏足世界之心的丛林,为我寻求数百年而不得的宝物探明了方向。
    还记得那些阿兹特克人口中的‘白魔鬼’吗?
    费迪南德,你再怎么疯狂洗刷自己的双手,那些沿着你们开拓的航路前往那里制造出种种骇人听闻罪孽的家伙们手中的累累鲜血都有你的一份。
    你知道吗?
    在这个根本不值得留恋的纪元中,我在每一个时代都曾对一些杰出的家伙做出投资,然而那些名留青史的家伙中没有一个人能和你一样带给我这么多惊喜。
    天生的探险家总是能频频带给世界各种震撼。
    早知道你们这么能折腾,我真该早几百年就投资探险者协会的事业,或许就能赶在墨菲这个奇怪的家伙出现之前,将这个可耻的时代终结掉。
    如你所说,你不是我们的一员,但我宁愿用十个不服从命令只知道乱搞的‘源’,来换你这样一个厉害的家伙。”
    面对他带着讥讽的称赞,老爵士不发一言。
    他快步上岸,带着那些沉默的黑衣邪教徒们扛着那机械箱沿着隐秘的小路向群山之中前进,在离开海岸的最后时刻,老爵士回头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漂浮在海上的货船。
    它已经被解开了缆绳并升起了船锚,很快就会随着海流漂浮到外海,或许会被某些东西从高空注意到,运气好的话能被白崖的灵能师们捕获。
    希望它尽快被注意到,希望他们能看懂自己留在船上的信号。
    自己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哪怕找个黄昏头目和对方爆了也无法阻止黄昏正在推进的坏事,但若能在事情进一步恶化前向秩序阵营的神奇首领送出消息,那么这事或许还有转圜的希望——
    老爵士带着的“探险队”在群山中的前进速度挺快,他并没有尝试带这些家伙故意走弯路。
    这种小伎俩骗不过修士长。
    那家伙可是这个世界上的“恶棍排行榜”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他自己也说了,他会“亲自”来这里完成这件已经在执行的事,不过在老爵士带着黄昏教徒花了数个小时抵达群山中的大天坑附近的时候,他还是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
    在他记忆中这里应该有一个山民部落,扼守着通往群山天坑的道路,而此时就在自己眼前,那个部落的领地死寂异常,丝毫没有山民猎手们在山林中应有的警惕。
    这让老爵士感觉到了不妙。
    他快步上前走过那用藤蔓编织的吊桥,靠近山民部落的营地时,入目所见便是满地的尸体,距离他最近的山民战士迎面倒在树根旁,脸上的表情并不痛苦还带着诡异的笑容,似乎是在快乐与满足中走向了死亡。
    这让费迪南德意识到这附近肯定还有黄昏的帮手。
    他带着一些黄昏信徒向营地内部走去,很快就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人员往来的踪迹。
    就在一团被点燃的篝火边,一大群穿着金雀花王国士兵制服的家伙正在那里休息,还有一些隐藏于阴影中的狼毒吸血鬼正在交换着酒杯品味鲜血。
    这些家伙在遍地尸体的营地中有说有笑,这一幕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在那些士兵身旁,老爵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穿着猎装的玛格丽特女伯爵面无表情的待在山洞旁,在看到老爵士过来之后,她艳丽的脸上浮动一抹无奈与愤怒,但随后就上前向老爵士弯腰行礼。
    费迪南德知道,这个礼节不是给自己的。
    随后,他的意识中涌出一股冰冷的力量彷佛冻僵了他的思维,让他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修士长的意识上浮接管了老爵士的躯体,在眨动眼睛的环视中,他对眼前的女伯爵说:
    “都安排好了吗?”
    “如您所愿,通往大天坑的道路已经肃清,我的丈夫安排在那里的皇家探险者和护卫士兵们都已被一道‘错误的命令’提前调离,最少在今晚,没人会打扰您在这里的任何行动。”
    玛格丽特女伯爵语气平静的说:
    “您吩咐的事情我已做完,我是否可以离开了?明天清晨我还要带女儿去动物园呢,请您理解,但黄昏的‘事业’在我眼中完全无法和陪伴我女儿相提并论。”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与我们分道扬镳了,我的‘弟子’。”
    修士长以一种相当无奈的语气询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沉浸于那虚幻的爱情放弃了伟业,还是因为骨肉的诞生而变的软弱?你曾与我一起觐见过原罪,就在那千年前的废墟里,你与我一起知晓了过往的真相,也与我一起分享千年前的秘藏。
    你的眼光应该已经超越了凡夫俗子,你理应向更崇高的事业奉献人生。
    我是那么的信任你!
    我将我们在金雀花王国的所有布置都交给你来控制,但你是怎么回馈这份信任的?
    在环之塔屡屡出问题的时候你置身事外,任由我们辛苦培育的灵能力量在路易王和帕英的联手绞杀下灰飞烟灭,狼毒氏族的吞并与驾驭也理应由你操纵完成,但你却放任塞西莉亚沉浸于对血鹫和萨洛克达尔的仇恨一手引发了卡德曼城的灾难。
    你知道,我的弟子,那不在计划之中。
    我们理应借助你在西兰贵族中的权势、环之塔的超然地位和狼毒氏族操纵的阴影地带来完成对金雀花王国的蚕食与控制!
    但你呢?
    你沉浸于路易王给你的那可怜的温暖,把一切都抛出脑后!就像是一个愚蠢的村妇一样渴望获得一份‘美满’的人生!我曾将你视作我的衣钵传人,但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是吗?让您失望我还真是很抱歉呢,阁下。”
    面对修士长的痛心疾首,玛格丽特女伯爵露出一抹僭越的冷笑。
    她也不装了,直接了当的呵斥道:
    “那么此时到底是谁在对我说出这些陈词滥调?是我真正尊敬视作父亲的迈雷丁大师?还是一个从千年前延续到现在不愿意死去,还在伪装成一副虚伪良善的孤魂野鬼?
    你当然可以伪装你所谓的伟大事业,但事实就是,你只是个借尸还魂的老混球!
    别用这种恶心的腔调和我说话,也别称呼我为‘弟子’!
    史坦纳
    当初我和导师真是失心疯了才会在灰色沙漠的废墟里打开那个见鬼的房间,那本就是你的命运,在一个时间和空间都恒定的监狱里凄惨死去,不被任何人知晓你的下落,带着你和你的亚空间主子的野心腐朽成灰!
    就和费迪南德爵士的遭遇一样,你到底还有多少‘人偶’藏于这个世界之中?
    你这怕死的家伙。
    我心中涌动的怒火在咆哮,因为你这混蛋在桑海帝国时试图当着我的面杀死我的丈夫!我可以肯定,我女儿的绑架案里也有你的指示,你想把狗链重新带回我脖子上,你这个丧良心的狗东西!”
    女伯爵后退了一步,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怒火,她叹了口气,说:
    “被你蒙蔽的那段时间里,我以为导师确实皈依了新的道路,但正如你所说,作为迈雷丁大师最出色的弟子和衣钵传人,我比你想象的要聪明那么一些。
    我看穿了你拙劣的伪装。
    你当然可以假装自己优势很大,但事实就是在墨菲为首的秩序阵营的四处出击中,你的黄昏已经损兵折将到达了现在这个甚至不敢公开活动的地步。
    你当然可以四处对你遇到的任何人吹嘘说你们一定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但明眼人都知道现在谁占据着优势!
    你和你的主子终会在秩序之火中沦为过去的失败者,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不能提前跳船?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们的事业和我无关!
    在我的女儿出生之后,作为母亲的我唯一的职责就是确保她能生活在一个足够美好的世界里,而不是跟着一群傻逼把这个本就危险的世界再搅的更加混乱。”
    “但你是我们的一员,孩子。”
    修士长轻声说:
    “黄昏的烙印已打下,你不会真觉得墨菲阁下会宽宏大量的饶你一命吧?尤其是在你过去做的那些事情曝光之后。你希望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然而你在拥抱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之前,真的能洗干净手中的血吗?”
    “呵呵,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阁下,我手上的血远没有你们那么多。”
    女伯爵握住了腰间蔷薇迅捷剑的剑柄,她说:
    “更何况,你知道,上帝权杖一直悬浮在我们头顶吧?如果我今天无法以自己的意志走出这个区域,你猜,墨菲阁下要知晓您具体的位置需要多久?
    瞧!
    我说了,我比您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这是我最后一次参与你们的行动,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阁下,我毕竟是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我怕我家人误会,所以,永别了,黄昏!修女几十年前就死了,别再来打扰她的坟墓了。”
    说完,玛格丽特女伯爵做了个繁琐的贵族告别礼,转身便离开了这片遍布尸体的营地。
    这一幕让修士长耸了耸肩。
    他并未做阻拦,而是对着山洞中正在休息的众人拍了拍手,语气温和的呼唤道:
    “出发吧,诸位,夜色将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而另一边,玛格丽特女伯爵在林中快速穿行时,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依然很快。
    很显然,她其实并不像自己表现出的那么信心满满。
    仅仅是利用墨菲的秩序阵营的压迫进行一次极限施压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目前看来,她的孤注一掷似乎赌赢了,女伯爵在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和墨菲总督面谈一番。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不会饶了自己,但坦诚之后接受严厉的惩罚,总比眼下这种被动等待真相揭晓的煎熬要好很多,如她所说,自己毕竟是有家室的人。
    但就在女伯爵即将脱离这片丛林的时候,在离开林间的道路尽头,一个披着灵能师斗篷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背对着她不发一言。
    然而仅仅是这个身影的出现,就足够让女伯爵如遭雷击。
    “导师您?”
    她停在原地。
    下一瞬,那记忆中的身影转过身,兜帽之下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自己视作女儿与衣钵继承者的姑娘。
    他说:
    “好久不见了,欧若拉,可怜的孩子,已至此时你死我活的程度,你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用这种愚蠢到让人没眼看的方式宣布和平退出
    唉,我真该检讨一下当初教导你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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