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缉司,请随我来,袁公正在处理事务,命我先请你去内堂。”
    出来迎接的,赫然是一名年轻御史。
    领着赵都安进来,边走边说,目光犹在好奇打量他,似对这位近期声名鹊起的女帝宠臣颇为好奇。
    “多谢领路。”
    赵都安微笑点头,整理仪容,沿着一条小路朝后衙行去。
    都察院同样是一座建筑群,许是尚未散值,路上并未见到几个人。
    赵都安进入内堂后,年轻御史便退去。
    他等了没到一刻钟,便见堂外院中,缓缓走来一道熟悉的大青衣。
    伏天夏日,绚烂阳光将庭院照中的身影映照的纤毫毕现。
    袁立穿天青色对襟袍服,头戴官帽,儒雅清俊的面庞上,眼眸深沉内敛,似蕴着岁月洗涤出的沧桑。
    此刻独自一人迈步行来,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袁公!多日不见,风采依然。”
    赵都安在看见袁立第一时间,便起身迎接,吹捧话语本能砸出。
    当朝御史大夫,“清流党魁”袁立摇头失笑,打趣道:
    “多日不见,赵缉司倒仍旧油腔滑调。”
    若外人看到这一幕,必会大跌眼镜。
    既为名声相差极大,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场合的两人这般熟络而诧异。
    也因在百官面前,威仪风度兼具的大青衣,竟会与一地位差距悬殊的晚辈这般打趣。
    而于二人而言,虽好些天不曾见面,但只这一句自带性情的寒暄,些许的生疏便飞快淡化。
    “可不敢当‘赵缉司’三字,袁公叫我‘小赵’就行。”
    赵都安眨眨眼,迎他入座。
    不能飘!
    虽说自己最近声名鹊起,但都是虚名,与面前的御史大夫,仍旧差着天与地。
    小赵……袁立不禁莞尔,迈步进入堂中落座。
    宽大的衣袖垂落,格外潇洒自然,却没开口,而是认真端详审视了他片刻。
    旋即,这位跺一跺脚,大虞都要颤抖的大青衣目露感慨:
    “上次见你,还是在与那张家兄弟争斗的小使者,一转眼,竟也是可将公主拉下马的‘小阎王’了。而这才过了多久?后生可畏啊。”
    他仍记得,“倒裴”一案中,原本只是身为一步闲棋的赵都安,施展一手精彩的离间计,以区区小使者的身份,参与到了庙堂党争的漩涡中,并成功分了一杯羹。
    彼时,袁立心中便已讶异。
    而后,履约送了赵都安一份礼,袁立奏请女帝,将赵都安从白马监,调入诏衙。
    当时,更与女帝在宫中打赌,却不想,他与徐贞观竟都低估了他。
    “袁公谬赞了,”赵都安一脸正色,恭敬谢道:
    “下官能入诏衙,也多亏袁公举荐,此恩从不敢忘。”
    袁立摆手笑骂道:
    “你不怨我便算好的,能在梨花堂站稳脚跟,是你的本事,何况,陛下若不点头,我便是举荐,也无用处。”
    赵都安一脸认同:
    “陛下待我恩同再造,我等为臣的,理当为陛下竭力分忧。”
    袁立闻言,却是似笑非笑道: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说吧,突然上门,所为何事?”
    说话间,大青衣抬手去拿茶盏,赵都安眼尖递上,口中却没回答。
    而是借动作遮掩,眼角余光观察对方,嘴上说道:
    “袁公不如猜猜?”
    猜?袁立悠然端坐,坦然接过赵都安双手奉上的茶盏。
    这位官场沉浮多年的大青衣笑了笑,哪里听不出,他试探的用意?
    坏的试探会令人反感,但好的试探则不会。
    赵都安精于此道,知道什么时候,怎样试探才稳妥。
    果然,袁立丝毫不曾蕴怒,故作沉吟了下,悠悠笑道:
    “总不会,是为了周丞来的吧?”
    赵都安真的惊讶了:“袁公知道?”
    他只说了“知道”两个字,但没有明确指代,这便是第二个试探了。
    袁立却不上当,笑着反问:
    “我该知道什么?”
    赵都安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脑子飞快运转,思考如何应答。
    心中吐槽,能混到这位置的果然都是人精。
    自己没问出什么,反而被对方反客为主。
    迟疑思索之际,袁立忽然大笑,索然无味道:
    “罢了,懒得逗弄你,陛下教伱调查周丞一事,本公知道。”
    赵都安既意外,又不意外,毕竟据他了解,周丞与李彦辅关系紧密。
    而削弱“李党”,显然是当前阶段,女帝与袁立联为之。
    他故意长长吐出口气,一副尴尬模样:
    “袁公早知道了啊……”
    适度的露怯,同样是一种隐晦的奉承方式。
    袁立却反而赞许道:
    “谨慎些不是坏事,为陛下办事,理应如此。好了,说正事吧,你不去查周丞,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无从下手?找不出他的破绽?来我这里碰碰运气?”
    这個猜测并不难做。
    都察院虽只是监察机构,并不擅长“调查”,但袁立身为清流党魁,对朝中有分量的官员自然了如指掌。
    当初的裴楷之如此,今日的周丞亦然。
    袁立皱眉说道:
    “周丞此人,极擅钻营,当初太监王震掌权时,他便是因与之搭上关系,才从布政使调任回京。
    这种人也极谨慎,的确难以寻找够分量的把柄,在这点上,比裴楷之不遑多让。
    可裴楷之有亲人子女给你抓把柄,对付周丞,却只怕难以复刻。”
    赵都安好奇道:
    “袁公执掌都察院,也没有周丞的把柄么?”
    袁立摇头失笑,抬手指了指他,笑骂道:
    “你这倒是暗讽起本公来了,的确胆气见长。”
    赵都安嬉皮笑脸,知道他并未嗔怒。
    果然,袁立笑骂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只是都是些小事……总之,如今陛下新朝,却也不好再提。”
    赵都安心中一动,听出些许弦外之音,似乎里头还有些事。
    但袁立明显不愿说,他也没急着问。
    袁立见他不吭声,以为他在发愁,不禁劝慰道:
    “你此前办案神速,多少却也是借助了一些地利人和,或借助他人对你能力的低估,或是裴楷之的小儿子,对你不设提防……
    总归,都是你之前一年坏名声的积累,却无法始终依靠,如今受阻,倒也不是坏事……”
    “啊?”赵都安抬起头,笑道:
    “袁公误会了,我不是在苦恼寻不到突破口。”
    “哦?”袁立诧异:“那你是……”
    赵都安微笑道:
    “下官方才,刚得了一桩周丞违法乱纪,枉杀朝廷重臣的罪证,冒昧前来登门,便是要与袁公汇报。”
    袁立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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