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有必要!”
    筝驳斥着走下车,崔植筠赶忙示意噤声,筝便压低声音回复说:“这是我承诺给小玉的东西,既是承诺了,就得兑现。怎能食言?若是兑现不了,干脆就不要承诺。言而无信,是会伤小孩子心的。你说,我说的对否?”
    崔植筠被她的道理说服,点头不语。
    扛起草靶子,筝与崔植筠刚想往府里去,门里头便急匆匆跑出一个人。筝被眼前人吓了一跳,扛着草靶子的手,抖了一下,“妈呀,植林堂哥,你这么急着是要往哪去?”
    “植筠媳妇。”崔植林背着药箱子,抬眼时亦被筝手里扛的东西,吓了一跳。
    他与崔植筠对视一眼,“我,我去趟郡王府。”
    “郡王府?”筝疑惑,这崔植林这么快就想清楚了?准备反抗二叔母了?
    崔植林抓着药箱,一脸局促,“郡王府来人说以君病了,食欲不振,已是一日水米未进。不管怎样,我们如今还是夫妻,我说什么得过去瞧瞧。不若也太薄情寡义。”
    一年夫妻,无情也有恩。
    崔植林不是恶人。齐以君平日再霸道,他也总归是念着她的好。
    所以,方接了消息,
    他就是顶了褚芳华的骂,也要往外赶。
    “原是如此,那植林堂哥,你快去。”筝心想这崔植林倒还不完全跟二房的那些人一样,她赶忙为他让出了去路。
    崔植林颔首告别。
    可瞧他刚走出两步,筝便又追了上去,“植林堂哥,你等等——”
    “植林媳妇,何事?”崔植林惑然回眸。
    筝猛地将草靶子落地,随手从上头抽出两串朝崔植林递去,“县主若是食欲不振,植林堂哥亲自喂她吃上两串糖球,县主的病,一准能好。植林堂哥拿着别客气,我们还有很多。”
    筝很热情,容不得崔植林推脱。他望着手中的糖球愣了一下。
    可时间不允许崔植林多想,他在道了声谢后离开。
    “植林堂哥,加油——”筝挥挥手,兴奋异常。瞧她随手拽起一串糖球,当做给自己的奖励,崔植筠却在身后不经筝同意,拽起了她的衣领,单手勾着这好事的媳妇远走。
    “太史筝,走了。”
    这可惹得筝大道不满:“崔二郎,你放开我。我不要面子的啊——”
    -
    小两口吵吵闹闹一路去到银剑居。
    路上,浮元子跟在太史筝身后悄悄抽了两串偷溜回了银竹雅堂去,如此,靶子上的糖球瞧上去便稀疏不少。转眸叩门进院,崔植筠总算松开了拉扯太史筝的手。
    筝瞥了他一嘴,整整衣衫,心想瞧她回去怎么收拾他。
    崔植筠却不以为然。
    那端仓夷听见动静出门,却在瞧见那么大个草靶子后讶然,“天呐筝,我与小玉说她三伯娘有钱,却没说这三伯娘这么阔气。你买这么大一靶子糖球是作甚?”
    “买糖球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叫小玉吃啊。”
    筝瞧见仓夷转瞬温柔,她是见人便拔糖球,“来嫂嫂尝尝,味道还不错呢~”
    仓夷有些惊讶,她摆摆手,“那便给小玉留着吧,我不爱吃甜食。不过我瞧明月最近爱吃酸的,倒是能叫人给她送去几串。她定是欢喜的不得了。”
    筝见仓夷不收,又将糖球插了回去,“啥?明月爱吃酸的?”
    筝犯起嘀咕,“酸儿辣女,那明月岂不是——完喽,还真被她说中了,还真是小老三啊。那就但凭嫂嫂做主吧,我把小丫头和这糖球,都给您留下了。”
    话音落下,草靶子入怀,弄得仓夷一愣。
    崔植筠也开口问她,“大嫂,我方便将玉姐儿抱去里屋吗?”
    仓夷连连应声说:“方便,方便。小玉现在晚上就跟我睡,那就麻烦二郎了。”
    崔植筠道是:“无妨。”
    而后从里屋出来,崔植筠拉起太史筝,与仓夷道别。仓夷点点头,望着小两口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手中插满糖球的草靶子,摇头一笑,仓夷这才转身离去。
    -
    归家的路上,太史筝拿着自己咬过的糖球,吃得起劲。
    等她不经意转头看向崔植筠,才发现崔植筠在看她,筝以为他是在惦记自己的糖球,便好心将糖球递去崔植筠面前道:“喏,别看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请你吃一口吧。”
    崔植筠却回眸说:“不必。”
    筝撅起嘴巴,不甚满意,“为什么?崔二郎,你是嫌弃我了?你用嘴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她又这般。
    崔植筠算是怕了,瞧他瞬间捂上媳妇那张口无遮拦的嘴,速速将人带离了不断有使人经过的小道,往银竹雅堂去。待到进院,崔植筠连吴婶的问候都没顾上,直接将人带进了东屋。
    屋门轻闭,筝一脸幽怨看着崔植筠,毫不犹豫,伸腿就是一脚送上。
    崔植筠嘶了一下,松开了捂着太史筝的手。
    筝见状哼了一声,背身坐去了坐榻的另一边,崔植筠却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笑。
    笑!他还笑!真是无耻——
    可赌气之余,筝却仍是不忘从竹签上撸下一颗诱人的糖球,但便是在糖球脱离竹签的瞬间,崔植筠瞅准时机,从她身侧靠近,单手捏起了她的脸。
    筝瞪大双眼,不受控地看向眼前人。无耻之徒,他这又是耍什么花样!
    崔植筠却忽然低头咬了,那半露在太史筝嘴外的糖球一口。
    松手,退后,抚摸起她的头。
    崔植筠放低姿态,诚恳认错。他说:“我吃了糖球,夫人就莫要生气了。”
    筝却被他的举动,弄得小脸通红。
    下一秒,又是干脆地一脚奉上,筝在心底直呼:有病。
    但好欢喜。
    崔植筠抱着受伤的双膝,痛苦倒在榻边,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女人还真是难懂。
    屋内陷入平静,小两口没人张口言语,却在平静之中双双笑起。
    直到很久之后,太史筝与崔植筠相靠而坐,门外却又传来吴婶急切地禀报,她说:“娘子郎君,主君叫各屋的都到祠堂去,奴瞧着不像是好事,二位还是做些准备……”
    小两口相视一眼,讳莫如深。
    这伯府,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105章 家法
    暮色垂挂,
    入冬的傍晚,四处都是刺骨的寒。
    使人行路匆匆,摇摆的衣裙带起片片枯黄。筝举目四看, 无人愿与之对望, 今日这伯府的气氛不对。筝暗自揣摩。崔植筠却抓着她的手,平静地走着。
    此刻, 崔植筠的眼眸如一汪死水,不再明亮。他深知, 昨日之后,这件事迟早会来。
    祠堂外, 被风刮起的灯笼, 连连相撞。带着黄昏的凄凉。崔植筠停下脚步,放去紧握她的手臂。
    筝也收起空荡的掌心, 凝眸在明暗交替的飞檐之上, 她听崔植筠说:“小筝,一会儿到了祠堂, 诸事莫言。诸事莫问。”
    “为什么?”筝很不解。
    崔植筠却没作答, 他只垂眸说:“进去吧。”
    -
    长明灯供奉的祠堂, 映照出一张张深沉的脸。
    这时候,家中人大抵来齐, 今日就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二叔崔宾也到了场。小两口一进屋, 就听见崔宾斗胆唤了声:“大哥。”崔寓却在列祖列宗面前卸下幞头,垂眸不语。崔植松就跪在二人身旁。
    彼时, 堂下寂静无声,无人敢言。
    崔植筠领着太史筝刚想见礼, 却被喻悦兰按下,将二人安排在了一边。
    祠堂内的气氛低沉, 筝站在仓夷身旁,望见她面上全是慌张。筝在这个家初来乍到,她并不了解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崔植筠也不将她相告。
    筝也只能垂眸,抚摸上仓夷的手臂,想让她明白,她一直在她身旁。
    不必慌张。
    仓夷注意到筝的动作,回眸摇头叫她莫要挂怀。
    妯娌二人无言对望,筝移开目光,又重新看向神龛那端崔植松瑟瑟发抖的背影。
    筝很疑惑,昨日被崔植简那般殴打,都不曾低头的崔植松,为何此刻会因为崔寓的沉默而恐惧?
    一切都太过不寻常。
    这是筝从未感受过的压抑,每个人都被恐惧笼罩着,无人知晓,从黑暗中跳跃的火苗,不知在何时何地,会烧向何处。亦或是自己身上。
    乃至在御前,筝也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更莫说在轻松自在的太史家了。
    倏忽之间,有人闯入祠堂,打破了原由的寂静。那人拱手通禀:“主君,大郎君回来了。”
    大哥?
    筝惑然,崔植简今早不是刚走?
    缘何又被叫了回来?
    “让他滚进来。”
    沉默许久的崔寓,终于发了声。他的愤怒,全部夹杂在这句话里。这根本不像是被一时激起的怒气,更像是积压已久的情绪。
    崔植筠压低双目,眼中那威严矗立的紫袍,从儿时起就未曾变过。
    看来,今晚老太太不在,陶凤琴又进不了祠堂。
    大哥,有难。
    思量间,随着院外剧烈地哭喊声一同进到祠堂的,还有风尘仆仆归来的崔植简。依旧是昨日那身行头,崔植简唯独把佩刀与朱盔,丢在了祠堂外。
    筝凑耳去听,只闻那哭声里,是陶凤琴声声的祈求,“主君恕罪,莫怪我儿。若我儿有何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愿代为受罚,还望主君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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