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溪边,黄药师就着篝火光芒,翻看着一册书卷。
    欧阳锋往火堆里抛了两根柴禾,说道:
    “你这样看书,会损伤目力。”
    “无妨。看完之后,以我独门指法,配合内力按摩睛明、攒竹、四白等穴道,可以养护双目,保养目力。”黄药师笑道:“我从前每晚都要在油灯下看书,有时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不仅没有损伤目力,反而愈加敏锐,便正是因这手法。”
    说着,还把他那保养目力的独门手法教给了欧阳锋。
    欧阳锋学了这个小技巧,又问他:
    “看的什么书?”
    “万寿道藏中的一卷。”
    黄药师道:
    “自炼了那纳物符,我便有许多疑惑。纳物符的道理是什么?又是何等力量,开辟了那神奇的纳物空间?仔细想来,我对其中道理一无所知,而我们在炼制时的唯一作用,就只有‘祈求’而已。祈求某个未知存在,或是某种未知力量,降下恩赐。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欧阳锋淡淡道:
    “你说的没错。那祈祀仪式,本质就只是沟通、祈求,向未知存在或是未知力量恳请恩赐。我们在祭仪之中,只是纯粹的工具。对于炼制原理,乃是既不知其然,亦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我才想探究一二。”黄药师道:“而我想到的探究法子,就是自道藏、星相中求索。”
    欧阳锋提醒道:
    “莫要太过沉迷。我们只是凡俗武人,当下所在的层次,还远远够不着天地星辰那浩瀚伟力。想要研究这些,须得不断提升自我。不单要提升学识,自身修为也要不断精进。等到了某个层次,或许自然而然,就可触及了。”
    黄药师笑道:
    “我天生好奇心重,见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物事,就想着学上一学,还尤其喜爱深究其理。既见识了祭仪和纳物符的神奇,要我忍住不去探究,我还真做不到。不过欧阳兄说得也对,我目前层次太低,太过沉迷的确有害无益,我会时时自省的。”
    欧阳锋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沉浸于自己的修炼当中。
    休憩一晚,翌日天明继续启程。
    华山到嵩山倒也不远,才六七百里。
    以欧阳锋和黄药师的轻功,即便没有昼夜兼程全力赶路,这点距离,走上数日也便到了。
    抵达登封县内,欧阳锋问黄药师:
    “你打算如何拜访少林?”
    “听说少林有规矩,客人不得携带兵刃入寺拜访。”
    黄药师道:“所以你我不妨带着兵刃上山。看门和尚要求我们解下兵刃时,就说一句‘师门规矩,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以此逼和尚们出手?”
    欧阳锋道:“你这是要闹事。”
    少年东邪眉头一扬,“不行吗?”
    “闹事可以,不过少了点趣味。”
    欧阳锋略一沉吟,说道:
    “不如这样,我们夜里潜入少林,往大雄宝殿的佛像上放一张纸条,约定三日之后,上山拜访。如此一来,三日之后,少林必会高手尽出,严阵以待。我们也无需为难看门僧人这般不体面,直接就可一会少林高手。”
    黄药师哈地一笑,拍手道:
    “此计甚妙。”
    当下两人就在登封县城找了客栈歇下,准备午夜时分再上嵩山。
    等待出发之前,欧阳锋还去了通天幻境一趟,与怜星会面。
    早在两月之前,他便已得到“易筋锻骨篇”,两月前那次幻境相会,自是早将易筋锻骨篇传给了怜星。
    两个月修炼下来,怜星在“易筋锻骨篇”辅助下功力大进,再加上这两月她也熟悉了欧阳锋的新功夫,而欧阳锋心境也有了些变化,与她切磋时不再那么凶残,因此今天这场例行切磋,怜星未再落败,与欧阳锋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一场比试,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见都奈何不了彼此,便遥遥对击一掌,结束了这场比试。
    之后怜星走到欧阳锋面前,抬手比了比两人身高,满意一笑:
    “还好,个头并未被你甩下太远。”
    几年前,欧阳锋估算怜星长势,觉着当两人都停止长高之后,她身高怕是会被他无情碾压。
    但怜星自意识到这点后,也开始多吃鸡蛋、鲜肉,硬生生把身高差距维持住了。
    到了如今,她只比欧阳锋低了一头,头顶还可勉强够到欧阳锋肩膀。
    比过身高,怜星仰头看了欧阳锋一眼,轻轻一拽他衣袖,说道:
    “你坐下。”
    欧阳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坐到了桃林草地上。
    之后就见怜星在他身边躺下,还将后脑枕到了他大腿上。
    五年青梅竹马,两人倒也甚是亲近,时常携手同游幻境,有时也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彩霞舒卷。
    但像今天这样,直接枕到他大腿上,倒还是头一遭。
    俯视着怜星那精致绝美的俏脸,瞧着她那对纯真稚气的明眸,欧阳锋不禁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她柔嫩脸颊。
    怜星长睫轻颤,抬手按着欧阳锋手背,小猫似地将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凝视着他英武面庞,幽幽说道:
    “你我相识,也快五年了吧?”
    “嗯。到仲秋时节,就满五年了。”
    “五年下来,我们都长成大人了。”
    “是。当年相识时,你还只是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如今,已是绝色倾城的少女了。”
    “绝色倾城么?”怜星娇俏一笑,“但你似乎并不动心?”
    欧阳锋摇摇头,“怎会?只是……”
    怜星接过他话头,“只是你我虽相识已久,且都已长大,可在这幻境之中,却也做不了什么。另外,我左手和左脚还那般丑陋……”
    “别这么说。”欧阳锋道:“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很在意呢。”怜星轻笑一声,“你越长大,越完美,我却始终有着残缺……”
    说着,她抬起右手,轻抚着欧阳锋脸颊,“我本盼着与你现世相会,可现在又不想啦。”
    “你知道我不会……”
    “是呀,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可我嫌弃自己呢。”怜星唇角虽有笑意,可眼中却隐隐泛起水雾,“尤其沐浴之时,看着我那扭曲丑陋的左手左脚,我便愈发嫌弃自己……”
    欧阳锋摇摇头,“大可不必。我能治好你。”
    怜星微微一怔,旋又展颜一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可我还是很开心……”
    欧阳锋神情认真,“我真能治好你。”
    “好啦,莫再宽慰我啦。我可不想空欢喜一场,到头来又失望。”
    怜星笑着说道:
    “左手左脚小时候就已骨折,因没能及时矫正,等骨头愈合时,都已经长残啦!长了这许多年,又怎可能再治愈呢?哪怕打断骨头,重新矫正,也是治不好的。因为伤处已经长出了多余的骨包……不过呢,我其实也只是稍微软弱一下,别以我真会自惭形秽到不敢见你。方才只是在逗你的。等通天灵种长成,我要你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
    欧阳锋郑重颔首,“一定。”
    怜星指尖轻轻滑过他眉毛、脸颊、下巴,幽幽道:
    “看在你从未嫌弃我,如此关爱我,还是我青梅竹马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原谅?”欧阳锋心中微微一突。
    “你呀,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有了别的红颜了。”
    “……你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从两月前那次切磋起,你下手就变轻了呀!”
    怜星微笑道:
    “从前你与我比武时,可是从不留手,全力争胜,什么杀招都毫无顾忌往我身上招呼。人家脖颈、胸口、小腹、腰肋、臀儿,甚至脸蛋,哪里没有挨过你的杀招重击?
    “但是最近两次,你下手突然变轻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般凶猛,还一有厉害的新功夫,就赶紧教给我……五年青梅竹马,我可太了解你啦!行为如此古怪,必是心中有愧。”
    欧阳锋沉默一阵,说道:
    “抱歉,我……”
    怜星纤指轻轻按住他嘴唇,堵住他的话语,笑道:
    “莫道歉,都说过原谅你了。其实我也早料到会有这天。毕竟,我们虽相识五年,青梅竹马,可认真论起来,我们每年只能相见十二次,每次只能相处十二个时辰。这般算起来,满打满算,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过两个月的日日夜夜呢。
    “而在你的世界,定然会有女子与你朝夕相处。你又越长大越完美,哪个女子与你相处久了会不动心?你我隔着不知多么遥远的时空,不知可时才能现世相会,你又到了血气方刚想女人的年纪,被美色诱动很正常的。”
    欧阳锋道:“其实,我倒也没那么容易被美色诱动。”
    怜星眨眨眼睛,俏皮一笑,“这我知道。与你相识这么久,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为何是对你自己有信心,而不是对我有信心?”
    “因为,我虽然手足残疾,可脸蛋长得漂亮呀!”
    她挺了挺胸脯,将欧阳锋视线吸引到她那即使仰躺着,亦极显挺拔的胸襟,“从前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如今也长得很好看很饱满了哦!你未满十四时,就被我养着眼睛直至如今,等闲庸脂俗粉,哪里入得了你的法眼?”
    欧阳锋笑了,指尖轻轻抚过她脸颊、玉颈,说道:
    “不错。我眼睛确实被你养刁了。等闲美色,诱不动我。”
    怜星得意一笑,说道:“所以我还是很完美的吧?”
    欧阳锋肯定点头,“当然。”
    怜星很清楚,自己其实并不完美,手足的残疾,连她自己都嫌弃,那深藏心底的自卑,从来都挥之不去。而这在姐姐邀月强势阴影下,自小养成的心障,并不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
    不过即便如此,听见欧阳锋如此肯定的回答,她心里还是满溢着幸福甜美。
    本来她还想问一问,既然眼睛都已被她养刁,那将他诱动的,又是何等绝色,可是现在,她也已不在乎了。
    反正与他相处时,没有第三人在场,哪怕她身有残缺,并非真正完美,他也愿全心全意陪着她,从不嫌弃她,眼里也只有她,有这,便已经足够了。
    “欧阳锋。”
    “嗯?”
    “亲我一下。”
    “好。”
    欧阳锋垂首,在怜星额头轻轻一吻。
    怜星嘟了嘟唇儿,“亲错地方了。”
    欧阳锋面露微笑,再次低头,吻上了她的粉润唇瓣。
    幻境之中,身体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情绪和感触都是真实。
    于是相识五年,第一次的轻轻一吻,须叟便令少女深深沉醉。
    ……
    现世。
    午夜将近。
    两条身影,疾行在前往少林的山道上。
    欧阳锋白衣如雪,黄药师青衫飘逸,两人皆施展着“万里独行”轻功,脚尖一点,便掠出三丈有余,随意一纵,便有两丈多高,身法皆是说不出的潇洒好看。
    很快,两人便已望见清冷星光下,那隐隐绰绰的寺院禅林。
    对视一眼,两人落足无声,绕开大门方向,向着寺院侧面掠去,转眼便至围墙脚下,又静静聆听一阵,确定墙后无人,便同时冲天而起,径直越过围墙,落至寺院内部。
    “径直前往大雄宝殿?”黄药师问道。
    “不。既然来这一趟,当然是先去藏经阁瞧瞧。”
    “去藏经阁?你想看少林派武功?没用的,据我所知,少林武功秘诀,有不少关键之处,乃是以佛门密语暗指。若不懂佛经,又无人口传身授,便是照着秘藉,也可能练出岔子。”
    “无妨,我只是随意看看。”
    “你知道藏经阁在哪?”
    “不知。但找一找,总能找到。”
    “好吧,便先陪你去看书。”
    当下两人在偌大禅林之中纵跃飞掠,四下寻找。
    两人轻功都是当世绝顶,而当代少林,又确实没有天龙、倚天时代那样层出不穷的高手,虽有武僧分班巡视,却也并无一人能够发现他俩的身影。
    就这样,只花费了片刻功夫,两人就找到一栋阁楼,挂着一副额匾,上书“藏经阁”三字。
    “这倒方便了。”看到那额匾,黄药师不禁低笑了一声。
    两人绕到阁楼背面,仔细聆听一阵,发现偌大藏经阁中,竟只在一楼入口处有两道轻微呼吸声,显然正是夜里看守藏经阁的僧人。
    不过听那呼吸节奏,那两个看守藏经阁的僧人,貌似都已睡熟了。
    于是二人纵身跃起,径直跃至二楼窗前,推开窗子,进了藏经阁。
    欧阳锋又去到一楼,给那两个打盹的看守僧人上了点助眠药粉,跟着便翻找起七十二绝技秘藉。
    黄药师也随手找了些佛经秘藉,随意翻看一阵,便原样塞了回去。
    再看欧阳锋,见他也是漫不经心随手翻上一遍,便又把秘藉放回,不禁低声问道:
    “欧阳兄,你不是要看绝技秘藉吗?怎翻得如此草率?”
    “我过目不忘,翻看一遍,就记住了。”欧阳锋随口答道。
    其实他是用“通天宝鉴”把翻过的秘藉拓印进了宝鉴之中,就像上次在西夏地宫拓印逍遥派武功一样。
    “过目不忘?”
    黄药师表示有点小小的羡慕嫉妒。
    他聪明绝顶,记性也极好,可过目不忘却还是做不到的。
    “你以后可以娶个过目不忘的媳妇儿,有什么需要紧急记忆的,叫你媳妇儿帮你记着。”
    欧阳锋放下一册秘藉,又拿起另一册,随口说道。
    “呵,女人有什么好的?只会影响我修行。”
    黄药师背着双手,大言不惭。
    未满十七,兴趣爱好又太过广泛的少年郎,现在是真的对女人毫无兴趣。
    欧阳锋一边飞快翻书,一边淡淡说道:
    “但愿你以后遇上心爱的女子,还能如此嘴硬。”
    只翻不看,速度极快。
    很快七十二绝技秘藉,乃至一些珍版佛经,皆给欧阳锋翻了一遍。
    之后他又到处寻找,想看看这个世界,达摩手书的那一版《楞伽经》里,是否藏着九阳神功。
    达摩手书的《楞伽经》虽然珍贵,但因全文都是以梵文书写,故而少林寺中只将之当作祖师手迹珍藏,却无人翻看,找起来也并不算难,很快就找到了那几册梵文经书。
    欧阳锋将几册经文都翻了一遍,却并未在夹缝中找到汉文,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这个世界,《九阳真经》还真就是那位与王重阳斗酒的神秘僧人,在翻看过《九阴真经》之后,躲进少林创出。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九阴真经》都尚未出世,那位身兼儒、道、释三教,出身神秘的“斗酒僧”,应该尚未投身少林。
    将楞伽经放回原处,招呼了正在翻看一册佛经小故事的黄药师一声,黄药师立马放下那册故事书,与欧阳锋一起跃出窗子,离开了藏经阁。
    之后二人按照原定计划,潜入大雄宝殿,将一张纸条,放置在佛像之上。
    次日清晨。
    有负责洒扫的小沙弥,例行清扫佛像时发现了这张纸条。
    一看纸条内容,小沙弥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素闻少林天下武宗,高手如云,后学末进欧阳锋、黄药师久仰盛名,不胜向往,当于三日之后辰时末,登山访寺,讨教武学。望少林高僧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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