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白的声音隔着门板透出一股冷酷:“我根本没有告诉皇上。”
    谢蕴愣了:“为什么?事关他的安危,为何不说?”
    “为何?”
    钟白仿佛被气笑了,他怎么告诉殷稷?
    本来那种旧伤复发就很要命,他还一醒过来就为谢蕴安排后路,以至于再次牵动伤口,又昏睡了过去,这都三天了,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廖扶伤说了,要是明天早上人还醒不过来,就……
    他浑身发冷:“谢姑娘,就当我求你了,你别出幺蛾子了,你就让皇上安安稳稳地养伤吧,他真的经不起你闹腾了。”
    “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闭嘴……看好她,不管她再说什么都别再去打扰皇上。”
    后面两句是和禁军说的。
    “钟白,钟白你听我说,”谢蕴扒着门板站起来,“我说的是真的,殷稷他现在真的很危险,你不能不管,钟白?钟白?!”
    回应她的只有越走越远的脚步声,谢蕴无力地撞了下门板,缓缓瘫坐在地,如果钟白这条路走不通,她又见不到其他人,该怎么告诉殷稷?
    难道要在这里等着对方的手吗?
    不,不可以,且不说私下里的情谊让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殷稷被人谋害,单单只是他身为帝王的身份,她也不能让他出事。
    一国之君,天下之本,如果他死在南巡路上,会天下大乱的。
    她一定要去告诉他,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能告诉他……
    她目光扫过房间,试图找到办法,冷不丁看见了那扇窗户,窗户可以下水,自然也可以往上爬。
    她一咬牙,好,既然没有人愿意转达,我就自己去找他。
    第285章 知恩图报
    谢蕴开了食盒,吃不饱就没有力气,就不能爬船,所以就算被腹痛折磨的难以下咽,她也还是将食盒里的东西都吃了个大半,等禁军将食盒提下去她才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图纸,一点点谋划路线。
    殷稷应该是在顶层,从这里可以一路爬上去,只是她的力气肯定不够,中间也必须要休息,她要选隐蔽合适的地方,不能在这期间被人发现,不然以她现在的阶下囚身份,一露面就会被人打死。
    好在龙船上谁住哪个房间都是她安排的,如今仍旧记在脑海里,她粗粗一回忆便找出了几个没有住人的屋子,勉强能做落脚点。
    她静静等着夜深下来,窗外风吹浪起,倒是十分适合遮掩行踪,谢蕴深吸两口气,大约是知道有事要做,也或者是单纯地习惯了,腹腔里的痛楚已经变得不那么难捱,至少让她攒够力气从窗口翻了出去。
    只是这房间离着下面太近,一翻出窗户就被扬起的风浪扑了一脸,半边身体瞬间湿透,她咬牙忍着一阵阵的寒意,抬手扒着缝隙往上爬。
    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要困难得多,她的身体也不如预想中的争气,原本她是计划两层歇一次,如此七八次就可以爬到最上面去,可她现在却连一层都没能爬完便几乎要没了力气。
    她只能咬着牙死死支撑,无论如何她不能掉进水里去,不然就真的是畏罪潜逃了。
    殷稷又会觉得自己丢了他一次吧……
    她趴在一扇窗户外头休息,却连呼吸声都不敢用力,生怕惊醒里头的人,四肢却在极大的疲惫和寒冷折磨下止不住地发抖。
    这么下去不行,要尽快找一个地方休息,重新制定一下路线,不然她不可能到得了。
    可是这一层住的大都是宫人和各府各家的下人,人数本就众多且不是一人独居,早就住得满满的了。
    谢蕴拧眉想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想起来哪间屋子是空的。
    无处可躲,只能继续往上爬了。
    她咬了下舌头,借助疼痛积攒了力气,奋力爬上了窗台边沿,正要继续往上攀爬,船身却陡然剧烈晃动起来,她已然没了指甲,没能扒稳船体,被这么一晃身体便失了控制,朝着水面就跌了下去。
    刚才踩过的窗户却忽然被拉开,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拽了进去。
    谢蕴惊魂未定,抬眼朝救命恩人看去,入目却是一片昏暗,好在不多时一点豆大的烛光就亮了起来,她本以为看见的会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宫人,却不防备竟然是徐氏。
    “徐恭人怎么会在这里?”
    徐氏点完灯一瘸一拐地朝她走过来,谢蕴的目光落在她腿上,这才想起先前被关在船舱里的时候听见王家三爷提过,他夫人的腿被踩断了。
    她一时没了底气言语,好半晌才开口:“抱歉。”
    徐氏给她倒了碗热水,闻言笑了笑:“你说我这条腿啊?罪魁祸首不曾道歉,倒是听你说了。”
    谢蕴很是惊讶,罪魁祸首?
    “徐恭人知道是谁伤的你?”
    徐氏没言语,脑海里却闪过了那天的情形,那日着火之后,人群里原本还算冷静,可不知怎么的就有人发了疯,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肆意伤人,她为了避开自家婆母去得晚了一些,进门后也只往人少的地方去,这才避过了被人暗伤,往门口去的路上也还算顺利。
    可却没想到,眼看着就要出去了,却被她的相公硬生生拽了出去,为了给他自己腾出一个往前的位置,对方浑然不顾她的死活,见她挣扎不肯,竟将她推倒在人群里由着人踩踏,好在她的丫头生得结实,替她挡了不少伤,禁军又及时毁了墙壁,疏散人群,这才保住了她一条命。
    原本她是该在上面第三层休养的,世家子弟即便官职不高也是有些优待的,可住在上头就要和王三爷同床共枕,每每看见那个浑蛋故作无辜的样子,她心口就止不住地有火烧起来。
    这个混账,怎么有脸说要替她讨个公道?
    明明害她的人就是他!
    还有她的婆母,明知道儿子做了什么,还偏要将罪责推在她身上,口口声声指责她不懂事,看见相公被挤在人群后面都不知道主动让位,实在不够贤良。
    她极怒之下索性带着丫头来了下人房,反正这屋子里住的原本就是王三的通房丫头,位置互换就当是成全了他们。
    但家丑不可外扬,她想找人诉苦也说不出口,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总还得忍下去。
    可谢蕴毕竟是谢蕴,朝中内眷诸般处境,她尽皆知晓,此时一见她这幅刻意回避的样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心里微微一动,徐功只有一女,断然不可能对她的处境置之不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倘若能让他倒戈向殷稷,那王家的诸般秘辛就会成为殷稷彻底破开世家横行局面的锤子。
    “徐姐姐,”谢蕴轻轻一握她的手,“我记得听父亲说过,先皇有意你为赵王妃,只是徐内相怕你入皇家受苦,这才选了王家,这般慈父之心,真是让人动容。”
    徐媛苦笑一声,是啊,当日她这三表兄对她处处殷勤,人前有礼,人后体贴,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有心,却哪里会想到都是假的。
    她叹了口气,眼神却猝然沉静下来:“谢妹妹,我好歹救你一回,你开口便要挑唆我,有些缺德了吧?”
    谢蕴被戳穿了也不羞恼:“是我唐突了,只是看姐姐如此委屈,心里不忍罢了,若是徐内相知道,怕是会更心疼。”
    徐媛低下头:“父亲……是知恩图报的人。”
    “姐姐,何为知恩图报?有时候习惯使然,人会忘了自己还了多少,忘了欠恩的是自己还是旁人。”
    徐媛微微一怔,谢蕴这话是在说她徐家已经到了可以施恩王家的地步了吗?
    “妹妹……”
    “我听说徐内相先前和王家提过和离之事。”
    徐媛一惊,这般隐秘的事谢蕴竟然也知道?
    父亲不忍她受苦,又不好和王家撕破脸,便明里暗里提过几次,却都被王家拒绝了。
    先前她只当是王三怕自己不举之事传出去,所以才抓着她这个挡箭牌不肯放,现在被谢蕴那一句欠恩的是谁一提醒,她才想到另一种可能。
    自己的这场婚事是否已经从示好,变成了牵制?
    她神色变幻不定,谢蕴却仰头喝完热水再次推开窗户:“姐姐,我要走了。”
    徐媛回神:“你是要去见皇上?我方才就想说了,你知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在请命要杀你?你竟然还敢出来?”
    谢蕴苦笑一声:“我有极重要的事,不得不告诉他。”
    “可万一你被人发现……”
    “无妨,”谢蕴不着痕迹地摁了摁腹部,她早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必须去。”
    她眼神坚决锋利,毫无畏惧,徐媛这么看着,恍惚间竟像是听到了铿锵争鸣,心口莫名一颤,她未出阁时仿佛也有过这样的锐气,只是出嫁后事事隐忍,忍着忍着,便忘了。
    “我送你过去。”
    第286章 他在昏迷
    谢蕴很是惊喜:“当真?”
    徐媛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却并没有反悔的心思,只是苦笑了一声:“你扮做我的侍女,我送你去上面第三层,再往上我就走不了了,只能靠你自己。”
    谢蕴屈膝行礼:“多谢。”
    徐媛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摇头:“你也帮了我许多,我会学着向父亲诉苦的。”
    这个答案谢蕴已经十分满意,徐功这些年和王家十分亲近,想要他们彻底决裂岂是易事?今天她也只是刚好遇见个机会种下了一棵种子而已,日后殷稷若是再想拉拢他,也能少些阻力。
    “妹妹,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其实谁都知道自己脚下也沾着那些人的血,可指责他人总比自省来得容易,所以你现在是众矢之的,皇上的处境也并不好,未必能……”
    “我明白。”
    谢蕴轻轻打断了她,殷稷已经改主意了,她并不怪他,脑海里记着的还是他当时推开窗户要她走的情形,有那么一回就够了。
    他的心,她看明白了。
    “他能护我一时便已然足够,他是个好主子。”
    “主子?”徐媛轻笑一声,“主仆之间,不是如此吧?谁家主子会如此护持下人?”
    “他会。”
    徐媛虽没言语,却面露嘲讽。
    谢蕴看得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殷稷当年拉拢徐功没成功,是因为给错了筹码?
    这人从入仕起便一直依托于王家,哪怕现在身为内相也仍旧在王家面前十分谦卑,这足以证明,他最想要的不是权势,不是高位,而是一个依仗。
    有些人是天生只想依托他人的,徐功大约就是这种人。
    可这毕竟只是猜测,她怕多说多错并不敢多言,只意有所指道:“皇上对自己人素来偏袒,便是当真做错了事也不会由着旁人发作,这倒是无关情爱。”
    徐媛目光微微一闪:“皇上竟是这样的人,倒是没能看出来。”
    谢蕴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这般变化自己大约是没有猜错的,稍后见到殷稷,也告诉他一声吧。
    “自然是,姐姐不知道吧,上林苑时皇上为了蔡公公还曾斥责过老安王。”
    徐媛眼底闪过明显的惊讶:“竟连奴才都要护着吗?”
    “所以才说皇上护短。”
    前面来了禁军巡视,两人默契地闭了嘴,谢蕴低下头跟在徐媛身后往楼上去,越往上走,动静就越清晰,谢蕴仔细听了听,这才听出来是有人在哭嚎。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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