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收到金家送来的料子和毛皮时,时间已经将近傍晚了。
    她翻了翻那两匹衣料,还有毛皮,就忍不住直叹气。
    马氏不知道她在为什么叹气,还笑道:“麻嬷嬷的要求不高,衣裳又是预备到正月里才穿的,你慢慢做就是了。额觉着,以你平日里做针线的速度,一个月都不用就能做好了。尽量做得精细些,她虽然说不需要满绣,但也不能光秃秃的啥都没有,你就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绣些别致的纹样,也好让麻嬷嬷瞧瞧你的好针线。她可是宫里出来的人,太后娘娘身边的心腹。长安城里哪家的夫人太太不敬她三分?只要她夸你一句,谁都会高看你一眼。日后你去国公府赴宴,再遇上别家的千金小姐,就没人敢小看你了。”
    马氏打从心里认为,自家孙女在女红上的功夫就不可能输。她正经学针线才多长时间呀?两年不到,就已经能跟人家有二、三十年功夫的针线娘子比了,满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都不如她有天赋!
    既然有天赋,那就赶紧把名声传扬开,可不能光自家人知道。这种好名声,要比唐家大小姐在诗词才华上做文章稳当多了。对于边军武将人家来说,儿媳妇即便是会作一百首诗,也比不上做一身厚棉袄的本事实用。唐家大小姐想靠才名求一门好亲事,结果被同样有才名的金善缠上,费了好大功夫才能脱身,名声也坏了。靠女红扬名的女孩儿就不容易遇到那样的浪荡子,还会给人留下安静、贤惠的印象。
    马氏不指望孙女能嫁进高门大户,但孙女这般出色,总要嫁个样样都配得上她的青年才俊吧?最好是有些家底的,孩子嫁过去也不至于受苦,就象周芝兰那样……
    马氏心里更期盼孙女能在长安婚配,那样兴许丈夫就会舍不得孩子,决定要留下来了。至于回老家扫墓那事儿……回就回嘛,等丈夫告老致仕了,趁着身体还行时,回老家一趟,拜祭一下公公婆婆,过后照旧回长安度日,也是一样的。横竖永平老家也没几个与丈夫交好的亲友,长房亲族更是面目可憎,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哪里比得上长安这里熟人遍地,还有她亲人在这里哪!
    要养老,自然是在熟悉的地方更好。横竖他们夫妻都到西北三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这边的生活,回永平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如长安繁华……
    马氏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嘴上继续笑着哄孙女:“额知道你平日里不耐烦做这些,从来只会给自己家里人做衣裳帽子,可你毕竟也大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额们也该想想以后。你有本事,咋就不能宣扬出去咧?有了好名声,又有麻嬷嬷替你撑腰,你将来谁都配得上,还怕别人看不起你么?”
    海棠无奈地说:“阿奶几时有了这样的想法?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先前在金家,您也是忽然就让我在别人的针线上动手,吓了我一跳。你就不怕我把人家好好的针线活给绣坏了,直接得罪了麻嬷嬷?”
    马氏摆摆手:“不会,不会,麻姐姐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从前额们与她不相熟,想着她是宫里出来的,一回长安就审明了马老夫人的罪,又给人喂了毒酒,就觉得她不好惹。其实她为人行事再和气不过了,既明白事理,又会替人着想。这些天额跟她相处得多了,想明白了许多道理咧。她知道了额心里的烦恼,还替额出了不少主意,样样都可行。倘若你姨奶奶有她一半聪明,额能少操多少心哪!”
    破案了!原来麻尚仪近来没少给马氏吹耳边风哪?
    海棠有些懊恼,自己不该总躲懒,抱着回避的心态,任由马氏与麻尚仪见面往来,自己却只是偶尔参与。也不知道麻尚仪都跟马氏说了些什么,后者从前可没有过给孙女扬名的想法,更不会考虑让她在长安说亲,就怕二老回了直隶老家后,要承受骨肉分离之苦。如今马氏不再有这层顾虑,莫非是改变了未来的安排?
    祖父海西崖知道祖母的想法吗?
    海棠微微皱了眉头,面上不露异样,只随口跟马氏讨论些衣裳的式样、绣什么花纹之类的话题,不久之后便带着衣料毛皮先回屋去了。兄长海礁没过多久就回到家中。在晚饭开始之前,他去了西厢书房温习功课,海棠便过去找他。
    海礁抬头看到她进门,便用眼神示意她将门关上,轻声道:“回来前我先去见了小金。他说了今儿胡家兄妹与金大姑上门的事。具体的情形我都知道了。小金觉得,麻尚仪会安排胡家兄妹去学本事,估计他们回到遵化州后,会被安排给慈宁宫出来的嬷嬷、公公们跑腿办事,就算胡家对他们不好,今后的生计也不会有问题。他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应该还是挺欢喜的。只是金大姑那边,可能就不太妙了。他疑心麻尚仪他们不会放过金大姑,就算让人顺利扶灵返乡了,也会找机会把人弄死的。可他做不了什么,只能装作不知道。”
    海棠在他对面坐下:“金大哥不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吗?慈宁宫旧人若是打算在遵化州动手,他鞭长莫及,也做不了什么。他跟金大姑的亲情,还没深厚到让他不顾宫中许贤妃与八皇子的利益,也要与麻尚仪他们对着干的程度吧?”
    海礁笑笑:“那自然是不至于。我看小金心里也就是有些不忍心罢了。他曾经提过,从小到大,金大姑待他虽然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骂他是有的,打却不曾有过,有几回饿肚子时,金大姑还曾悄悄给他塞过吃食。次数不多,吃食也不多,但他一直被人欺负苛待,难得有人对他好一点儿,他便会记在心里。
    “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据说金大姑也有过孩子,就是差不多大的时候夭折的,兴许是移情之故。等他大两岁,金大姑就再没给他塞过吃的了。不过不久之后,许贤妃封了妃,皇帝赏了金子下来,金举人就对长子好了些,也愿意让他去读书了。他的境况有所好转,再也没挨过饿,只是总被支使着干活,偶尔还会挨打罢了,倒也用不着旁人接济。”
    金嘉树的境遇有所好转,金大姑对他也没有了怜惜,但那曾经的一点儿善意,却一直记在他心里。他如今愿意接济金大姑银子,希望能保住她的性命,都是从那点儿曾经的善意上来。换作是金家二房其他人流落长安,可未必能有这个待遇。当然,他不至于为了她而影响生母亲弟的利益,只是在力所能及下,他还是希望能对金大姑有所帮助的。
    正因如此,当他发现自己无法阻止身边的人对金大姑不利时,才会觉得心中纠结。可这些话,他谁也不能说,就算是对着好朋友海礁,也只能在不提及自己生母秘密的前提下,含含糊糊地提一提。
    他说得含糊,不代表海礁看不出他心中的纠结。可就算看出来了,海礁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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