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思翎是在今天早晨4点到6点间逃走的,我们队那两个傻小子,说4点还看到她在病房里。”
    “是正脸吗?”
    “只有一个看到,说是正脸。另一个在睡觉,他俩轮着守。向思翎的逃脱方式也大致清楚了。我们走访了当时在病房里的其他几个家长。孩子们都睡着了,家长们熬了大半个晚上,也是最困的时候,全都在睡觉。只有一个家长,说听到窗户好像被人推开,他迷迷糊糊睁眼,看到一道影子,然后又睡着了。具体时间,他也没注意。”
    “那些家长?”
    “当然都核实了身份。当晚从12点钱思甜住进来,到早上6点护士查房,陆陆续续住进12个孩子,有的呆一、两个小时输完液就离开,有的半夜离开,有的早上6点还在。这些孩子,要么是父母一起带来的,要么是母亲一个人,或者外婆、姑姑、保姆之类带着。所有成人都核实了身份证和工作单位,全和向思翎没关系。
    监控方面,从急诊留观室爬窗出去,会到一个院子,那个院子有两个出口,一个有监控,一个没监控。这也怪我们队里两个年轻人,经验不丰富,脸皮却太薄,前头十几天的平静麻痹了他们,过于乐观。他们怕引起向思翎注意,也怕惊动太多人,没有分一个人去院子里守着。”
    医院那头,目前是一队队长带人在查。说完这些,他叹了口气。
    正在跟他了解情况的陈浦摇头:“怪不了他们,向思翎这个女人不简单,肯定还准备了别的招。他们要真分一个人守院子里,她绝对也有办法跑掉。结果都一样。”
    “你说得也是,这女人太疯了。继续说监控,医院一共有三个大门,西门,南门,东门,还有一个西侧门,都能同时进出人和车辆,都有监控。目前人已经排查完了,没有。向思翎肯定是坐车出去的,但她开来医院的车,还停在医院里。在那个时间段内,一共有73辆车离开,绝大部分是私家车,还有3辆救护车,2辆垃圾车,3辆货车。目前已经排查了一小半。”
    找到向思翎,成为目前追捕洛龙尚仁外,次重要的目标。但这事儿急不来,以陈浦对向思翎的了解,这个女人既然计划逃脱,必然准备得相当完善,现在只怕都跑出老远。不过,在现今的天网系统下,一个人相貌身份确切的人,想要逃脱警方的追捕,几乎是不可能的。一队队长比陈浦方浩资格都老,经验极其丰富,陈浦相信,抓到向思翎,只是时间问题。
    向思翎这头,陈浦只能暂时放到一边。现在,他要去见另一个,久闻其名却终于见面的重要角色。
    审讯室的玻璃,映着年轻男人英俊的脸。不过和警方收集的照片相比,他的头发染成了黄色,皮肤也晒黑了,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憔悴。
    审讯室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定定地望着空气。
    路星于今天中午飞机押解到湘城。因为这一系列案子,憋了一肚子火的丁国强,由于人手又不够了(一队队长在医院查监控,陈浦和方浩都在黑黎峰),他决定亲自下场审讯。
    老将出马,狡猾毒辣,自然不同凡响。本来路星一直沉默以对,消极抵抗。不出半个小时,老丁就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流泪痛哭。
    认清现实的路星也很干脆,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陈浦走进审讯室隔壁时,李轻鹞正在翻看路星的笔录,见他进来,就和他一块儿看。
    据路星交代,向思翎是在三年前和他接触,并且出手拯救了他的整个人生。她替他家偿还了巨额欠债,还费尽心思,帮他姐姐从家暴家庭脱离。说路星从那以后是向思翎的一条狗,也不为过。
    人生绝望的拼命三郎,本就被命运折磨得三观崩溃。天神一样美丽而忧郁的女子出现,她像蛇蝎一样狠毒,也像孱弱的绵羊一样绝望。她说,我要报复我的母亲,我想要反过来控制她。因为她毁了我的人生。你能帮我吗?
    当向思翎以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的遭遇时,路星就决定帮她了。他们之间的本质,是一次交易,一次报恩。但在路星看来,或许也是一段情谊。一段他永远说不出口,也得不到的情意。
    成为李美玲的情人,将这个恶毒但并不算太聪明的女人彻底掌控,只是最基本的。
    罗红民死的那个晚上,路星按照向思翎的吩咐,在约定时间来到别墅。当时向思翎对他说的是,给他一笔钱财,让他把李美玲带到云南,别的只字不提。路星驾驶着那辆以薛丽之名买来的二手面包车,被监控拍到。
    他在别墅院子监控拍不到的角落站了快二十分钟,向思翎才出来,把一个装满保险柜里珠宝金条现金的黑袋子,交给了他。她全身上下看起来收拾得很干净,但是路星还是看到了她手背和裤腿上,沾染的一点血迹。
    路星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其实在逃亡云南边陲小镇的飞机上,路星已经猜出来,向思翎要用他顶罪。但他依然什么也没有问,完全按照她的计划,把李美玲带到云南,交给了两个不认识男人。他们看起来凶悍极了,手臂脖子都有纹身,一看绝非善类。
    但是路星依然什么都不问,在李美玲绝望愤怒的哭泣声中,他转头就走。按照向思翎给他安排的脱身之计,带着另一个身形酷似李美玲的女人,偷渡出国。
    之后每一天,路星都在国外挥霍着向思翎给他早已准备好的巨额财富,花天酒地,烂醉如泥,直至昨天被抓获。
    或者说,他一直等着被抓。
    他在人生的前半段,哪怕被人逼到绝境,也从没有犯罪的打算。可一旦上了向思翎的船,他就知道,自己下不来了。
    ……
    陈浦看着笔录上的另一段文字,说:“所以把李美玲交出去时,是在深夜,对方蒙着脸,路星并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李美玲的仍然下落不明?”
    李轻鹞:“没错,连对方是中国人还是东南亚人都不知道。老丁判断过,路星的口供是可信的。不过我觉得,以向思翎的性格,不会让李美玲那么容易死掉,一定会让她受尽折磨。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或许不是罗红民,而是李美玲。”
    以陈浦的原则性,依然忍不住说了句“恶有恶报”。
    但他们身为警察,必须得继续寻找李美玲,拯救李美玲。不过,那暂时是云南警方的事了。
    陈浦又抬头看向路星,推开审讯室的门进去,李轻鹞也跟了进去。
    这大概是警察们的通病。看到历尽千辛万苦抓回来的犯人,他们曾经在意念里揣摩过无数次、交手过无数次的犯人,总想亲眼看看,或者和他说说话,才有案子真正结束的感觉。
    两人走进去,坐定。路星头也不抬,还在发呆。
    说起来,他也只有二十几岁。
    陈浦问:“值得吗?”
    路星这才抬头,那目光平静而疲惫,答非所问:“我会判多少年?”
    “杀人帮凶,拐卖妇女。要看法庭怎么判,也要看李美玲是否还活着。可能,五到十年,或者更多。”
    路星笑了:“她没骗我。”
    “向思翎吗?”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被警察抓了,不要反抗,也不要隐瞒,做过什么,就说什么,全都如实交代。她说可能会判10年。你看,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骗我,明码标价,她不欠我的,我也不欠她了。”
    “她也会被抓回来坐牢,可能会判死刑。”
    “你刚才问我值不值得,我觉得很值得。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在行善积德。她被那样的三个禽兽毁了,为什么不能报仇?那么懦弱的一个女孩,已经被逼疯了,才敢拿起刀反杀。这个世界上,有谁能保护她?哦,唯一保护过她的男人,也被禽兽们送进了监狱。那就让我做第二个吧。”
    ——
    陈浦和李轻鹞出了审讯室,没走几步,听到一间半掩的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李轻鹞轻轻推开门。
    小小的钱思甜,被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抱在怀里,正在抽泣。旁边坐了一男一女两位老人,一脸悲痛。旁边还有一名年轻女警陪着。
    向思翎除了最近请的那位金发碧眼的保姆,一直还有一个住家保姆,也就是现在抱着钱思甜的女人。两位老人是钱成峰的父母。而向思翎那边,李美玲和向伟早和所有亲人断了来往,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望过钱思甜。
    金发保姆名唤olivia(奥利维亚),英国人,29岁。今天上午被警方从医院带走,目前被扣押,dna送检,尚未出结果。她对于警方的怀疑,非常震惊,表示绝对搞错了,她根本不认识什么逃犯,也没有去过黑黎峰。她所供称的诸项不在场证明,目前正在紧急核实中。
    钱思甜看到了门口的陈浦二人,停止哭泣,用稚嫩的嗓音问:“你们是警察叔叔和阿姨吗?”
    李轻鹞走过去,对她点了点头。
    “是你们抓了我妈咪吗?”
    李轻鹞看着她小小年纪已展露出的绝美五官,蹲下,望着她无比澄澈的眼睛,说:“你妈妈最近有点事,出远门了。你别哭,不然她会担心。”
    钱思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妈咪说了,我叫钱思甜,要一直过甜甜的生活,我最听妈咪的话。警察阿姨,我不哭了。”
    小孩一副拼命忍着眼泪的模样,可嘴还是瘪得厉害,可爱无比,可怜透顶。
    李轻鹞看了她几秒钟,鼻子有点发酸,站起离开。
    她走回陈浦身边,陈浦深深看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情绪波澜。
    这时,走廊对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人,正是技术科的某位年轻同事。看到李轻鹞也在,小伙子的脚步明显一滞,端正了神色,又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警服衣领,轻咳一声,这才看似稳重实则激动地开口:“我们找到当年的直播视频了!拍到了李玉的正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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