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
    小水塔旁、树荫下。
    陈凡靠着树干躺着,眼睛半闭半睁,“不就是关个机器、关个水闸吗,你自己留在这里等着不就完了,干嘛还拉我一起?”
    刚才杨书记问陈凡,小水塔怎么运作,陈凡说完想法之后,几位领导便果断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张文良,不管是他亲自执行,还是安排给手底下的民兵,反正这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不,点完将之后,杨书记他们便火急火燎地往大队部赶,都想看看自家的自来水长什么样子,会不会比河水更眉清目秀些。
    于是这里便只剩下陈凡和张文良。
    本来陈凡想着,张文良也是会使用柴油机的人,于是教会他怎么开关机、怎么开关水闸之后,便准备自己回去。
    结果被张文良拉住不肯放,理由是,“虽然我会用柴油机、会开关水闸,但是今天是第一次,万一弄错了怎么办,你得陪我!”
    然后两人便坐在树荫下发呆。
    张文良是职责所在,应该发呆,陈凡是在默默思考,为什么自己不干脆偷偷跑了算了,要留下来陪这个呆子呢?
    于是一直熬到5点半,太阳都快要下山了,陈凡才亲自动手示范将水闸关掉,再锁上水塔的铁门,将钥匙丢给张文良,骑上马就跑。
    都不想跟他讲话!
    不一会儿回到知青点,拆掉马鞍,小母马和小马驹自己回后院,两条狗子今天也玩累了,径直跑去厨房门口趴着,吐着舌头看着姜丽丽。
    可惜姜丽丽眼里完全没有它们,和黄莺三人一起往陈凡跑去。
    等跑到跟前,姜丽丽满脸兴奋地说道,“刚才家里来水了,我们接满了两大缸水,以后都不用再去河边挑水了!”
    杨菊连连点头,小脸红璞璞的,“而且水好清,都不用明矾搅水,不、是比明矾搅过的水还要清。”
    河里挑回来的水有很多杂质,用明矾可以让这些杂质沉入水底,上面便是得到的清水。
    但是明矾含有铝离子,过量摄入会影响人体对铁、钙等成分的吸收,导致骨质疏松、贫血,甚至影响神经细胞的发育,诱发老年痴呆症。
    所以陈凡才苦心积虑的想给自己家里装上自来水,也没有拒绝上交柴油机建小水塔。
    天天吃明矾水,真的会变笨的!
    等杨菊话音刚落,黄莺便赶紧接着说道,“而且自来水好凉,比河水凉多了,摸着好舒服。”
    陈凡不禁笑道,“这個自来水其实是深层地下水,常年处于恒温状态,温度变化非常小,书上说的井水冬暖夏凉,其实是一个道理。”
    刘丹本就睁大的眼睛不禁瞪得更大,“这么说,等冬天的时候,自来水就是暖的咯?”
    陈凡笑着摇头,“那可不是,虽然刚抽出来的水是温的,但是经过蓄水池和管道,通到家里的时候,温度已经差不多消散殆尽,不冻成冰水就不错了,想要温水啊,还是自己烧吧。”
    让黄莺她们把椅子搬出来,坐在屋檐的阴影下,聊着自来水的话题,就连吃晚饭的时候,也还是围着这个话题转。
    不仅是他们,今天晚上,整个卢家湾大队的社员家里面,都在聊自来水,只不过5队和6队的社员是兴高采烈的聊,其他队的社员家里,多多少少带着几分酸气,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而想要通上自来水,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先搞一艘大船,把鸡鸭鹅都卖出去,那时候才有钱建水塔!
    ……
    第二天一大早,陈凡便骑着马赶到大队部,与安全汇合之后,直奔水运公司,去解决大船的问题。
    陈凡骑在马背上,一路招摇过市,与早起的人们挥手打着招呼。
    他现在有点怕上街,主要是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而且看见了都会跟他挥手问候,不理又不好,只能这么一路回应着过去。
    水运公司是在南湖镇十字街的最西头,那边他还没去过。
    安全骑着队里的一匹马带路,他很不爽地看了看旁边的陈凡,心里直嘀咕,马也矮一头,人也矮一头,人骑在马上就更矮了一截,今天就不该骑马来的!
    陈凡倒是没注意他的表情不对劲,自顾自地左张右望,“水陆派出所、水利所、河道堤防工程管理总段,哎,这里不会都是跟水利有关的单位吧?”
    安全回过神来,点点头说道,“可不是吗,除了靠近十字路口的几家单位,这边靠河的,基本上都跟水有关系。水陆派出所管水上纠纷、水利所管水文和水利建设、总段管堤防工程,前面就是水运公司和船舶修理厂,另外还有一家渡口管理所。”
    他伸手往后指了指,“去县城方向的那条渡船,就是归渡管所在管,那边一条渡船,这边还一条渡船,一个所十来个人,就靠着两条船活着。”
    陈凡忍不住笑道,“那还不如直接合并到水运公司算了。”
    安全耸耸肩,撇着嘴说道,“水运公司再好、职工再多,其实也只是个社办企业,人家渡管所再小,同样也是社办企业,合并了之后就要矮人家一头,谁乐意?”
    陈凡呵呵干笑两声,这个也是时代特色,他自然不好说话。
    顿了两秒,他忽然想起过年前第一次赶集,姜丽丽说过公社上好像要裁撤几家单位,后来怎么样也不清楚,这时便问了出来。
    “这个啊?”
    安全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竟然又要抬头,心里顿时一阵不爽,便哼哼着说道,“钱书记他们确实是想裁撤,现在各个单位都是人员臃肿,生产能力却只有这么多,既要养工人,还要养那么多干部,……”
    不等他说完,陈凡就惊讶地问道,“公社单位还有很多干部?”
    安全瞟了他一眼,“不懂了吧。以工代干听过没?没有干部的身份,却给干部的待遇,干的也是干部的事。”
    陈凡一听就明白了,恍然点头说道,“懂了。”
    当初制定这个规则,是因为当年人才稀缺,只能从工人中选拔一批拔尖的人,由他们来代理干部的管理工作,等以后合适的时候再提干,或者是等分配的干部下来,这些人再重新回到工人岗位。
    现在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这还算好的,毕竟他们还只是以工代干,并不是真正的干部。等再过几年,可就将“代”字去掉,那时候的负担才叫重。
    安全见陈凡明白了,便哼哼着笑道,“你想想看,各个单位都有好些个这种人,公社就这么大,放个屁崩到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钱书记再想精简又怎么样?这事他办得下来吗?!”
    陈凡抿抿嘴,不吭声了。
    马儿轻快地往前跑,不一会儿,陈凡便看见好大一片平房宿舍区,里面少说也有一百多户人家。再往前一点,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两栋两层的办公楼,楼房后面还有一个略显陈旧的小水塔。
    不用问,这里肯定是水运公司!
    到了院子大门前,两扇很大的铁栅门将公司内外隔开,只在门卫室旁边开了一扇小门,水泥门框上挂着的牌匾写着“南湖公社水运公司”的字样。
    虽然比不上孤峰县水运公司,但是在南湖这一片,这家公司也算是首屈一指,没有哪家公司能比得上。
    安全对这里似乎很熟,连马都不下,直接跟门卫挥挥手,丢了一包烟过去,门卫笑嘻嘻地接过烟,跑出来给他们打开大门。
    策马进了院子,一直跑到后面那栋办公楼前,安全才示意陈凡下马,并将缰绳拴在靠墙的木桩上。
    陈凡打量了一眼墙边埋着的木桩,随便估算都有二三十根,不觉有些好奇,“水运公司有很多马吗?”
    安全等他拴好绳子,招手示意他一起往里走,同时笑道,“何止很多马,整个南湖公社驮马最多的单位,就是水运公司,他们的运输队养了近50匹骡子和马,专门用来拉货,连养鱼的白浪湖生产队都比不上。”
    陈凡脑子一转,便明白里面的道理,笑道,“也能说得过去,水运公司有那么多船,每天都有货物要运输,如果不养一支运输队,怎么能快速完成生产任务?!”
    安全呵呵笑道,“要不说你脑子活泛呢,确实是这样,除了这些骡车和马车之外,水运公司还有几辆用来拉重货的拖拉机、以及运河沙的前置翻斗车。
    所以啊,别以为水运公司就是只管运水里的货,真要比起来,陆上运输能力,他们也是最强的。”
    陈凡听着缓缓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更浓。
    最强好啊,单位越强,那羊毛不就越多么,这个朋友,他陈凡交定了,耶稣都挡不住!
    不过实力再强,也不过是个社办企业而已,不像县里的水运公司有那么多规矩。
    这一路走过来,从楼梯间上楼,除了几个熟人跟安全打招呼,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由此可见这个单位的管理有多松散。
    这可是企业单位,不是对群众开放的行政部门,也能允许陌生人在单位里面乱窜?
    到了二楼最里面一间办公室,安全敲了敲门,等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安全当即推门走了进去,同时哈哈笑道,“恭喜啊田书记,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此人正是水运公司的“舵手”,书记兼总经理,各种权力一把抓。
    里面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先扶着眼镜看了看他们,过了两秒,他迅速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远远地便伸出右手,哈哈笑道,“这位就是陈老师吧,久仰大名啊!”
    面对这种场面,陈凡已经驾轻就熟。
    当即向他迎了过去,同时也伸出双手,“不敢不敢,田书记您好,我倒是对田书记久仰大名了。”
    田书记故意脸色微变,“哦?那我倒要听听,你知道我些什么?”
    陈凡丝毫不怵,笑着说道,“我可是听说了,您12岁就上船,那时候连缆绳都搬不动,得拖着走才行,结果只用了大半年,您就通过考核,成了一名合格的水手。
    然后14岁跟着师傅学驾船,16岁成舵手,20岁不到,就成了整个云湖地区最年轻的船长。之后一直在船上工作,直到30多岁才被提干,负责船只调配和水上急救……”
    听着陈凡的话,田书记脸色越来越古怪,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等陈凡说完,他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这点小事还传到了陈老师耳朵里。”
    他转头看着安全,“是不是你说的?”
    安全此时也很诧异,听到田书记的话,当即摇头,“我只介绍了您姓田,是个老水运人,他刚才说的一些东西连我都不清楚,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随即好奇地看着陈凡问道,“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陈凡笑道,“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去了县里吗,认识了赵经理,我就是听他说的。”
    安全更奇怪了,“当时我也在啊,怎么忘了有这段?”
    陈凡故作不屑地看着他,“伱还好意思说,那天你被灌得七晕八素,喊你都听不见,还能听到什么?”
    安全一听,顿时讪讪笑着不吭声了。
    陈凡面露微笑,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田书记,心里暗暗比了个拿捏的手势。
    当然,他说的是真话,这些事情确实是那天赵经理告诉他的,只不过当时是他主动发问,想着多了解一些水运公司领导的信息,也好方便从这里买挂桨机。
    而赵经理也只知道一点皮毛,短短几句话便讲完,因此安全没听见也情有可原。
    可陈凡是干什么的?
    写、搞创作的啊!
    最擅长的就是胡……不,是艺术加工。
    于是便根据赵经理讲的内容提炼出主线,再往里面填充细节。
    拜托,这个田书记都是年近50的人了,年轻时候的事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什么刚上船时搬不动缆绳、刚学会掌舵就能过险滩,那都是他编的。
    不过不是瞎编,很多水手学徒都是这么过来的,无非是移花接木而已,基本上错不了。
    看田书记这时候的表情,似乎还当真了,甚至还在努力回味。
    到了最后,他不禁一声长叹,“哎呀,没想到那么久的事了,还有人记得,这个老赵啊,以前我去县公司的时候,也跟他打过交道,当时他也没怎么提这些,没想到还是个有心人。”
    此时此刻,他对赵经理的印象分直接拉满。
    当然,作为直接陈述者的陈凡,本来印象分就已经很高,这时候也彻底满格。
    他拍了拍手,对着安全和陈凡说道,“你们的来意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们都很着急,这样,咱们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去修船厂。”
    说着连桌上的文件都不收拾,打了个手势便往外走去。
    陈凡和安全迅速跟在他身后,互相给了一个眼神,露出会心的笑意。
    等他们都出来,田书记锁好办公室门,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修船厂有个废旧品仓库,那些没办法修复的机器,还有一些备用的零件,都放在那里面。
    那两套螺旋桨推进器坏了也没几年,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当时一艘船撞了暗礁,直接把机器给撞坏了,这件事没过多久,又有一艘船的螺旋桨被一张破渔网挂住,当时的舵手没有发现,还在强行加大油门,结果也给崩坏掉。
    当时我们也想过办法,把这两套机器送到地委、甚至省城去维修,结果连省里的工程师都说没办法解决,我们也只能拉回来,丢也舍不得丢,卖也舍不得卖,就一直放在那里吃灰。”
    介绍完情况,他转头看了看正眉头紧皱的陈凡,笑道,“陈老师,你也不要有压力,这两套机器,能修就修,修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挂桨机我肯定能给你们匀两套。
    至于推进器,如果你们确实想要,我也可以想办法问问兄弟单位那边,看看有没有换下来的旧货,万一没有,还可以直接由我们出面,帮你们买一套新的。
    放心,别的生产队买不起,你们肯定能买得起,去县里卖活禽的事我也听说了,单单现在的活禽都能卖好几万,一套推进器只要4000多,对你们卢家湾,肯定能拿得出来。”
    听到这话,陈凡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感谢感谢,麻烦田书记了。”
    转头看了一眼安全,发现安全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就知道他之前也没有问清楚。
    连省里的工程师都修不好,他能整好这玩意儿?
    本来还想着可以捡漏,现在看来,这个漏子也不好捡呐。
    不过,就算最后万一修复不了,通过水运公司去买一套推进器,也是个办法。
    这年头不是说你想买一样东西,就可以买得到的,尤其像这种专用机械,首先得打申请,经过审批同意之后,才能拿着审批单去相关单位购买。
    卢家湾又不是水运公司,无缘无故买这种船舶推进器干嘛?
    所以多半不会被批准。
    换成水运公司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们出手,就几乎是十拿九稳,不可能通不过。
    那样的话,也不算白跑一趟。
    当然,最合适的,还是能够顺利修复,或者买一套二手的机器,便宜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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