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和中指并拢,压在了曹峰的太阳穴上,盛屿轻轻揉着那处穴位:“曹先生可以闭上眼睛了,张二回来了。”
    话音刚落,vip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张二走进来蹙了蹙眉头,轻声抵斥:“谁让你上手的?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
    盛屿瑟缩退到一旁,弓着脊背,垂下眼帘。————方脸车里,男人谨慎地将奶茶杯子放在了自己一侧的手边:“老大,现在你已经将监听设备装进了曹峰的手机,是不是以后就不用去按摩店上班了?”
    盛屿“嗯”了一声:“不用去了。”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揍那个黄经理一顿了?上次我新买的裤子,呲我一身尿,手里端的奶茶还洒半杯。”
    盛屿笑得挺温和:“黄经理让我和我哥说一声,他挺照顾我的。”
    方脸吞了口口水:“老大,我长得比你老,说是你哥,不是更具可信度吗。”
    盛屿一拧身,问坐在后座的猴子:“你也想当我哥?”
    猴子的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想,上次让你跪下叫哥那人,坟头草都一尺多高了。”
    盛屿笑着“草”了一声:“真他妈夸张。”
    方脸最会转移话题,将一沓资料送到盛屿手上:“我和猴子这段时间按照你的部署,监控了与冯少川关系密切人员的行踪,这些是汇总材料,目前还没有发现冯少川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取得了联系,大海捞针,这人不太好找啊。”
    盛屿将资料随手扔在中控台上:“这些不重要。”他看向两人诧异的目光,“之前我们所做的都是烟雾弹,是做给冯鸣谦看的。”
    方脸和猴子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同时接了冯鸣谦和冯少川两个人的单,而我真正要帮的人是冯少川。”
    方脸大惊:“老大,吃东家踩东家这在行内是大忌!”
    盛屿拍拍方脸的肩:“被抓到了才是行内大忌。”他从资料中抽出冯少川的照片,“这个人短短几年就能在博源外贸独揽大权,将他二哥架空,现在又趁机引蛇出洞,做了杀局,这么心机深沉又心思狠辣的人,我当然要将宝压在他的身上。”
    “再说,别忘了他在国外因发生交通事故而失踪,交通事故可是咱们做的,这件事被冯少川查了出来,以此做为威胁,让我替他办事。”盛屿轻声笑了一下,“但他不知道,我向来不受威胁,只看利益。”
    男人并指一甩,照片轻飘飘地滑出指尖:“有咱们帮忙,冯少川在这场博弈中,不赢也得赢。”
    方脸和猴子都是好勇斗狠的人物,极爱剑走偏锋,此时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方脸张开嘴刚想拍马屁,就看见自己车前停了一辆国产代步车。
    偌大的地方偏偏就停在自己车前,车内几人都受过专业训练,谨慎至极,方脸和猴子收了笑,目光从挡风玻璃送了出去,只有盛屿微微垂眸,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粉色丝带,在自己的腕子上绕了几圈。
    “佟言?”方脸看着推开门下车的人微微诧异,“他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
    距离近,话音刚落,佟言就走到了方脸车前,他的目光里都是盛屿,俯身扶在副驾的窗前,那副疏淡的样子便不见了。
    佟言与盛屿之间没有亲密的称呼,盛屿心情好了,会叫一声“佟老师”;佟言一般直呼盛屿名字,前几次闹僵时才会冷冰冰的吐出一声“盛总”。
    “盛屿。”佟言望向车内的男人,眼底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你提前下班了?我正打算去接你下班。”
    方脸使了个动静,佟言好像才发现车内还有别人,目光快速的在方脸和猴子身上转了一圈,客气了一句“你们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盛屿笑着问道。
    “刚刚开车路过,瞥了一眼路旁,看到了车牌儿,是昨天送我们回家的车。”
    “不是,公路离这个停车场距离可不算近,你开车瞥了一眼就看到了?”方脸急赤白脸的追问。
    佟言极不情愿地分给了方脸一个眼神:“我视力不错,对数字也比较敏感,你的车牌号我记住了。”
    见盛屿叼起了烟,佟言无暇再顾方脸,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只打火机,引出火苗,送了过去。
    “新买的?”盛屿点了烟问,乜着那只漂亮的金属火机,“你平时不抽烟,别带了,麻烦。”
    “新买的。”佟言收了东西,刻意忽略了盛屿后面的话,问他,“回家吗?”
    一个“家”字从他舌尖滑出,轻轻拨动了一下心弦,四目相对之间,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
    盛屿避开那双眼,垂下眸子淡然道:“我得晚点儿,还有事儿。”
    佟言向男人手腕上瞄了一眼,看到一点淡淡的粉色,不动声色的爱意愈浓,他点点头:“好,我回家等你。”
    站直身体,他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没行三两步又停了下来。
    春末夏初,柳絮翻飞。轻飘飘地落在佟言的肩头发丝,又好似在他的心湖上轻轻一拨,便再也压不住那份炙热。
    转身再次快步行至方脸车前,佟言从车窗探进身子,轻轻地抱住了盛屿。
    佟言身上带着阳光的温度,闻不出香型的清淡味道和一点点墨香。柔软的发丝贴在面颊上带来了一点儿痒,嘴唇没有碰到耳廓,温热的气息让人有些难奈,盛屿在心中作出结论:皮豆不像佟言,没他这么缠人。
    佟言个子很高,现下的姿势并不算舒服,他将上半身的重量几乎都圧在了盛屿身上,贴在男人耳边轻声道:“我一整天都在想你,早点回来。”
    盛屿衔了口烟,轻轻“嗯”了一声,一直垂着的眉目,在佟言的嘴唇贴上他的耳根时,也仅仅是轻扬了一下。
    佟言第二次离开,再次客气地与方脸和猴子道别,神情虽有窘迫,大体倒也落落大方。
    当停在前面的代步车终于缓缓地驶离,坐在后排的猴子忽然出声:“老大,我想揍他!”
    “太他妈膈应人了,弄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你收拾了阎野,甩了佟言之后,我他妈必须揍他一顿!”
    盛屿摘了烟,将手臂搭在车窗上,袖口下露出一些淡淡的粉色,看着前方逐渐远去的车子,目光深邃难懂。……
    第36章 黄雀(冯嘉)
    后半夜,万籁俱寂。
    出租屋的房门被人用力从外面撞开。
    进来的身影高挑瘦削,跌跌撞撞地扎入冯少川的怀里。
    他抬起头,待醉蒙蒙的目光看清了冯少川的脸,即便没站稳也将人用力一推:“滚,你们姓冯的都给我滚!”
    扶着墙,他边扯身上的衣服边向浴室走去,临近门口甩开最后一件,赫条条地迈入浴室用力关上了门。
    磨砂玻璃透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下滑,最后团成了一团,混合着水声,传出了一句颤抖的声音:“姓冯的,都他妈滚开。”
    冯嘉洗过了澡,酒醒了大半。
    卸掉了浓妆的脸上一片素白,他裹着被子半靠在床上,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冯少川。
    “吓着你了?”他拍了拍床沿让人过来坐,“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骂你两句你就听着,谁让你们冯家人都是畜生。”
    冯少川抬起手,怯生生地碰了碰冯嘉的头发,问他:“你怎么了?”
    冯嘉慢慢滑进被子,侧躺在床上,一副疲惫的模样:“包养我那个人又折腾我了,变态一个。”
    他翻起眼皮看着冯少川,目光略有恶意:“有时我想要不要把你送上他的床,让你这个博源外贸的实际控制人,老爷子的宝贝幺子,我爸的好弟弟,也去尝尝那种被人折腾的滋味。”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起身一点点逼近冯少川:“你说,他们要知道了你也被男人用冰冷的玩具玩过,也他妈做鸭,他们还会接受你吗?是不是也会像看毒瘤一样看你?”
    因为半坐,被子下滑,露出了布满紅痕的半片身子,冯嘉顺着冯少川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我的金主是瞎子,自己瞎也不让别人看得见,次次关灯蒙眼,他从来不自己亲身上,只用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你喜不喜欢?”
    冯嘉似乎恨急了,一把抓住冯少川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要不,你跟我尚个床,让所有人都看看,冯家那样的钟鼎人家,不但有我这个在外面做鸭的私生子,还有你这个与自己的侄子有染的主事人!”
    冰凉的指尖覆盖上了紅痕,冯少川似乎没有受到狠厉语气的影响,轻声道:“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声音静了一瞬,冯嘉蓦地就没了脾气,他打开那只手,垂头叹了口气:“我跟你这傻子较什么劲。”
    他穿上睡衣,摸摸自己扁平的肚子,问冯少川:“有吃的吗?”
    “有。”
    冯少川起身去小厨房鼓弄了一会儿,便飘出了辣椒的辛香。
    当东西摆上桌,冯嘉微微有些诧异:“冒菜?你哪儿来的钱买冒菜?我不是告诉你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能单独出门吗?”
    冯少川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玻璃板,冯嘉的目光跟了过去,看到玻璃板下压着的钱不见了。
    “你动了这个钱?”
    冯少川边摆放碗筷边点点头:“知道你会饿,拿着钱我去买了你爱吃的冒菜,我戴了口罩和帽子,不会被坏人抓走的。”
    冯嘉望着空荡荡的玻璃板,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那张钱压在玻璃板下吗?”
    他看向冯少川,又像是自言自语:“那是我做出纳时,挣的干干净净的钱,我只领了一个月工资,当时没舍得花留了一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带在了身边。”
    冯嘉拿起筷子,扒了口米饭,他嚼得很用力,擒着筷子的手攥得很紧:“你把它花了也好,不然每次看到它,我心里都……”
    一块儿挂着红油的鲜笋被放在冯嘉的碗里,冯少川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你爱吃这个,我让老板加了很多。”
    不断咀嚼的颌角忽然停了,冯嘉垂头盯了一会儿饭碗,才将鲜笋放入口中。
    用手揩了下眼尾,他忽然笑道:“刚才吓到了吗?我那么凶。”
    冯少川摇摇头,目光从冯嘉唇边的笑容看到他殷红的眼尾,轻声道:“你不开心可以随便对我发脾气,只要你能开心怎么对我都行。”
    冯嘉放下碗,开了一瓶啤酒,轻啜了一口:“冯少川,你现在这样子,有时真的让我很恍惚。”他看向深暗的窗外,“弄得我都快忘了你以前的样子了。”
    “你知道你原来是什么样吗?”年轻漂亮的青年脸上挂着清浅的讽刺,笑着说,“冯家老宅,每月5号家族聚餐,我妈选了那日带我去向冯鸣谦讨说法,下着那么大的雨,我们被赶出了别墅。”
    冯嘉轻啧:“你说这种桥段为什么总发生在下雨天呢?闹得跟狗血剧似的。”
    青年靠在椅背上,曲起一膝,持酒的手臂松松地搭在上面:“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天,你坐着一辆特别高级的轿车从我们身边经过,那么体面金贵,是我永远都触碰不到的那种人。你当时透过车窗好像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没看,车子经过我们,放慢了车速,没有让泥水溅到我们身上。后来车子停了下来,你的那个秘书从车上下来,给我和我妈送了一把伞,那时我十四岁,被冷雨浇着,忽然有了那么一小块儿栖身之地,心里一暖,就想冯家也不是没有好人。”
    啤酒微微苦涩的麦芽味儿淹没了味蕾,冯嘉看向冯少川:“可是下一刻你的秘书就对你家下人小声说,少川总让你们把他们撵远一点,别堵在门口,让人看了笑话。”
    冯嘉将易拉罐中的液体饮尽,拿起筷子给对面的男人夹了一个裹着红油的丸子:“我记得少川总在饮食方面好像特别难伺候,老宅备着三四个厨师,就是为了满足你挑剔的口味,不吃任何垃圾食品,也沾不了一点儿辣。”
    红油的汤汁沁着白米饭,像是终于污浊了格格不入的物件,漂亮的青年将碗推过去:“今天你尝尝这个。”
    冯少川傻了二十几天,从在国外被车撞后,便降智了一般一直跟着冯嘉,甩都甩不脱。
    冯嘉觉得他就像破了壳的鸡崽子,一睁眼看到谁,就认谁做娘。
    他起了坏心眼儿,在国外带了冯少川四五天,拿他当苦力佣人使唤,背包拎箱子,捶腿捏脚,倒也出了一口陈年恶气。
    几日假期结束,到了回国的时候,冯嘉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冯家老宅的电话,一声声长长的风音中,话筒被塞到冯少川手里,冯嘉虎着脸说:“让他们来接你,我可没钱给你买机票。”
    可没过几天,他就在自己上班的夜总会后门,看到了还穿着短衫短裤,头发蓬乱,低眉瑟缩的冯少川。
    同事一指人:“就是他,他找你。”
    冯嘉惊愕:“冯……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冯少川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冯嘉用于欢场的名片,除此之外,他为什么没被家人寻回,又是如何回国的,一概问不出答案。
    握在冯少川手里的名片明显被撕碎过,如今却完好的拼在一起,用胶带粘合。那是冯嘉在国外时,偶然从自己不常穿的衣服口袋中翻出来的,这名片只在欢场流通,上面的“嘉嘉”两个字还是粉红色的。
    当时厌恶,名片被冯嘉撕碎了扔在旅馆的垃圾桶中,没想到事隔多日,现在竟然“完好”的拿在冯少川的手里。
    撕碎了都能在拼好?冯嘉看着那张名片缓缓地攥紧了拳头,他好似看到了自己永远也挣不开、逃不离的垃圾一样的人生,身上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绑带捆着,一边是挣扎的自己,另一边则牵在那些青面獠牙、素眉冷眼的冯姓人手里。
    心中忽然起了一股邪火,冯嘉拿过那张被胶带缠的厚厚的名片,放进自己的口袋,转身对同事说:“会馆不是缺侍应生吗,正好我朋友来投奔我,给他个机会?”
    冯少川挺听话地拾起筷子,将丸子送入口中,如今他听不得什么复杂的话,不管冯嘉说了什么,都如过耳云烟,只对一些简单的指令有反馈。
    口中每嚼一下,眉头便皱紧一分。
    “很辣?”冯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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