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人在广陵,才能充分感受到扬州的美好。曹昂带着袁荧母女,每日乘舟泛行,画船听雨,倒是不亦乐乎。
    这日天气正好,曹昂便带着家人前往东陵观赏大江。
    对于袁荧这种生长于中原的人来说,宽广的黄河、淮水,已经让他们感到震撼,至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江,想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曹昂的座船顺着邗沟南下,很快到了位于东陵的入江口。
    当船只驶出邗沟的那一刹那,两岸急速地向后倒退,两侧的视野瞬间开阔。放眼望去,滔滔江水,漫无涯际,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水国。
    袁荧站在船头,看得直瞠目。
    “这就是大江吗?那大海又是什么样子的?”
    “从这里往东,便是长河东流,大江入海之地。南北两岸,宽约二十余里,虽非大海,亦如大海。”
    袁荧点点头,伸出右手,去感受江面的微风。
    “好久没有听到夫君吹的笛子了!”
    曹昂听罢,让人取来他的玉笛。
    “音乐也讲究天人合一,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在美阳城外。”
    “我还以为是我们成婚的时候呢!”
    “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我们成婚时是对人生的感悟,而今日,却是一种空明。可惜今日公瑾不在,否则可弹琴与我和之。”
    “那妾身来抚琴!”
    “且听我笛声。”
    袁荧的琴技,稍微差了一些,曹昂也不好提。
    曹昂说完,便又放声歌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接着曹昂便吹起了玉笛。
    玉笛的声音清婉而悠长,在这大江之上,更让人感觉到清幽。
    就在这时,远处竟然出现一只小船,向着江北驶来。船上不知是何人,竟然以洞箫相应和,其声呜呜,听之使人断肠。
    曹昂听了,也是吃惊。
    船只离得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曹昂便让人上前问询。
    没过多久,这小船靠近曹昂的大船,有两人被引着登上船来。一人青衫布衣,头戴斗笠,而另一人则是一小童。
    对方被引到甲板上,这人的斗笠遮着面,看不清其面容。
    曹昂便行了一礼,朗声说道:“今听贤士相和之曲,令人沉醉不已,敢问贤士姓名?”
    这人迟疑了一番,这才缓缓摘下斗笠。
    曹昂看清对方的长相,却是一愣。
    “子正。”
    来人正是曹昂多年不见的旧友,唐固。自当年洛阳决裂,今已六七个年头了。
    “子修,别来无恙!”
    再见唐固,曹昂亦是感慨万千。此时的唐固,已经不见之前的浮躁,只剩下君子的内敛与沉稳。
    “听这笛声,便猜到是子修!”
    “技艺有些生疏了。”
    曹昂让人搬来桌榻,二人就在甲板之上对饮。
    唐固再见曹昂,已经很是淡然,再无怨怼之情,却也没有了少年的亲密。
    二人随意地聊着各自的事情,又很默契地避开了政治。
    “子正与子和(赵怡字)还有联系吗?”
    “赵忠死后,子和回了老家,后来又去投奔了袁耀。去年夏天,子和托人给我带信,说他在南阳,再后来便也断了联系。”
    曹昂点点头,默默地饮着酒。
    “与子和断了联()
    系之后,我就再和之前没什么联系了。”
    曹昂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子正,留下吧,留在广陵,或者是去彭城。”
    唐固沉默了半晌,长叹了一声,这才说道:“算了,这些年,我走遍了各地的山山水水,也习惯了四处奔波,随遇而安,或许有一天不想再走了,才会停下脚步。”
    “那子正要去哪里?”
    “我从吴郡而来,正好将我一个学生送往庐江郡。”
    唐固说着,指了指远处陪着无忧玩耍的少年。
    “这是我的学生,名叫陆议,吴郡人,祖父是原城门校尉陆公纡。其父陆骏去世,族中亦没有什么长辈可依,只有一个叔祖,乃是庐江郡太守陆康,我便护送他一程。”
    曹昂没想到这八九岁的小孩竟然是陆逊,回头看了一眼,却丝毫没看出哪里有那个擅长“忍辱负重”的大都督的模样。
    “子正有心了。”
    唐固又喝了两盏酒,有些微醺,这时他放下酒盏,起身说道:“子修,我要走了!”
    曹昂听罢,也站起身来。
    “子正真的打算一辈子这样吗?”
    “一辈子这样,又有何不好?”
    曹昂没再多说,只得言道:“我送你!”
    曹昂将唐固师徒送到下船之处,却又忍不住说道:“子正若是累了,可来徐州。”
    这时唐固看着曹昂,郑重地说道:“子修,我和子和,俱与你不同,对于家国社稷,你是对的,可我们,总就是成不了你。”
    唐固转身下了小船。
    “山高水长!”
    唐固的小船,唱着歌离去,最终消失在茫茫江上,而曹昂却紧紧盯着远方,久久不愿返回。
    这时袁荧来到曹昂身边,给曹昂披上大氅。
    “江上风大,夫君又饮了酒,莫要见了风。”
    曹昂轻声说道:“我曾经有两个好友,生死之交,可惜后来,都离我而去了。”
    “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也。”
    “有时候我就想,若是我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享受这个时代的风光,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了。”
    曹昂说着,高声诵道:“······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曹昂说到这,又忍不住笑道:“我不后悔,因为一个纨绔,是没法娶到葳蕤的。”
    这时无忧来到曹昂身边,举着一个手串说道:“这是刚才那个小阿兄给的。”
    曹昂笑道:“收了人家的礼物,给人家回礼了吗?”
    “我把我的玉佩,送给那位小阿兄了!”
    “真乖!”
    曹昂顺手抱起女儿。
    一家三口回到船舱,袁荧带着无忧回了房间,曹昂则招来步骘说道:“派人查一查庐江郡太守陆康的情况,然后遣人出使,告诉陆康,我徐州可与其一同对抗袁术。”
    曹昂或许会触景生情,却从来都记得“大业”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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