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在美阳城外一待,便一直到了十一月。
    初冬的三辅,百草凋零,寒意渐显,西北的劲风裹着戈壁的寒沙,一路长驱直入,将茫茫关中,带入料峭时节。
    此时已经下了一场初雪。雪霁天晴,银装素裹,那些泛着枯色的草木,已被渐染成了一副纯白的朦胧山水画。
    可这场大雪,并没有让人有丝毫“瑞雪兆丰年”的欣喜,反而多了一番落寞和悲怆。
    双方士兵,自春天至三辅,春去秋回,隆冬又至,时间早已过了大半年。这些时节里,目之所及,尽是硝烟纷飞与生命的凋落,而自身去国怀乡这么久,自是满目萧然,感极而悲。
    日照东升,而金乌西落,一日时光,在风雪之中,悄然而过。
    到了夜里,曹昂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便拥着白色大氅,一个人走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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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营寨之中,一片安静,几声“呓语”,混着火烧枯木的“噼啪”声,衬得营内越发寂寥。
    曹昂不让赵莽跟着,一个人行走在白雪皑皑的营中,任凭寒风拂面,而人却是更加的清醒。
    曹昂在营中待了没多久,便遇到了郭嘉。
    “夜深人静,奉孝何不休息?”
    “明公不是亦未入眠。”
    “铁甲寒衾,拥火望原,最断人肠!”
    二人俱不复言语,一前一后,望寨南的望楼而去。
    上了望楼,天地间豁然开阔了许多。极目远望,入目之处,尽是茫茫白色。这皑皑之景,原驰蜡象,一直延伸到尽头的群山之中,裹着莹莹冰晶,玉树琼花,如冰冷的童话一般,撩拨的人愈窒息一般。身后的杜水(今陕西省渭河支流漆水河),蜿蜒斜向,覆着白雪,宛如一条舞动的雪白缎带,飘然远逝。身旁的美阳城,大雪无痕攀上楼顶,琼枝玉叶,粉装玉砌,巍峨之中,却是多了一份历史的沧桑。
    曹昂站在望楼上,拥着这彻骨寒风,雪国暮色,恍然如梦。这天与地与人,映在皑皑白雪之中,分为的清明。
    “明公似乎格外喜欢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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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望楼上,站得高,看得远,心也越发宽敞许多。”
    “我却喜欢在楼底下!”
    “为何?”
    “楼上太亮,照得我不敢睁眼。”
    曹昂抬头望向天空,天上星火点点摇曳,和着白色,与那稀疏的倒影,映得大地也是半昏半明。
    “有时候,人是要习惯站在光下的。”
    “总有人要隐入尘埃。”
    郭嘉坐到胡凳上,面色怡然,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得一般。
    “这里的望楼,就是不如冀城的好。无茶,无棋,连风景亦不如,要不嘉陪明公,对弈一局,也打发些时间?”
    曹昂没有回头,看着远处的叛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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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咱们只观月,不弈棋。”
    就在这时,忽然天边一亮,一颗斗大的流星,从东南方向而起,径直坠向了西北方向,其划过位置,正好是叛军大营的上方。
    郭嘉见了,立刻说道:“彗星袭月,应有灾祸之事,却是不妙。”
    “也未必如此!”
    曹昂笑道:“这彗星落于西北,划过叛军之营,就是真引得灾祸,也该是降到叛军头上。彼之灾祸,我之福报,所以这彗星,所带来的也未必都是不好的消息。”
    郭嘉语塞。
    曹昂之言,超出了郭嘉认知,不过仔细一想,却也颇为有礼。
    “明公以为叛军将有何祸事?”
    “催人归家。”
    这时曹昂从怀中拿出一支羌笛,轻轻吹奏起来。这羌管之声,初而悠扬婉转,既之清脆高亢,最后是悲怆悠长,羌笛声声,随着这夜色、寒风,不断地向四面散去,被吹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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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来到这个世上,曹昂格外的喜欢上了音乐和作画,喜欢摆弄画笔,创新染料,也喜欢研究乐器,即兴而奏。
    与浮躁的后世不同,一个人沉浸在音乐与美术之中,或许能让曹昂最大限度地平静内心,感受那份心底的安宁,找寻自我。
    曹昂的羌笛之声,越吹越凄婉,听得郭嘉亦忍不住站了起来,望向了故乡的方向。
    君不闻羌笛声最悲?赤面深目羌胡吹。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凉州征戍儿。
    隆冬十月陈仓道,北风吹断关山草。
    六盘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羌笛。
    渭阳遥望金城云,吹尽多少断肠人。
    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羌笛谁喜闻?
    曹昂就这么吹着吹着,声音是越吹越悲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哀转九折,心如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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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郭嘉突然感到面上一凉,伸手拂去,却是滴滴泪珠,坠落尘泥。
    营内营外,早已不知聚起多少人,望着望楼之上,一袭白衣的曹昂,泪流满面。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高飞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有人轻轻地唱起了凉州的民歌,和着这羌笛之声。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夜色无痕,灯火阑珊,不知多少人,迷失在这悠悠羌管声里。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一曲声罢,犹不能止,任凭这袅袅余音,和着夜色,轻叩着那扇叫做故乡的心门。
    曹昂孤立楼头,站了许久许久。
    想家了!
    想那洛阳城鲜衣怒马,青葱岁月,想那洛阳城的人稠物穰,繁华景色,更想那家中的大父,大母,老师,旧友,还有一日三思的袁荧。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笼罩下来,天空如幕布一般,低得仿佛随时落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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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星辰,不断地流转,绕着曹昂的身影,最后落了一地的沉静。
    曹昂收起羌笛,转身下了望楼。
    而望楼一侧,正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董卓。
    只见董卓脸色肃穆,不知道是在思乡,还是在怀念。
    眼看曹昂下来,董卓又恢复了热情的笑容,走过来说道:“我遍寻贤弟不见,贤弟倒是好心情,竟爬到望楼上来吹羌笛,真是快意的很。”
    曹昂听了,只是笑笑。
    “兄长怕是会错意了,这时节能吹羌笛的,又有几人能是快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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