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宫里,他二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像天上的神仙,吃穿用度都由宫人伺候着,等沦落到民间,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方知万事不易。
    秦瑶觉得自己不能干坐着,也要做点事情,便道:“那你在这里洗床单,我进屋给你缝衣服。”
    他坠江时穿的衣服破了,上岛时袖口被树枝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穿是还能穿的,但看起来有碍观赏。
    谢玉升想到了她给自己绣的那一只其貌不扬的香囊,抬头问:“你可以吗?”
    秦瑶听出来他怀疑的语气,道:“你等着。”
    秦瑶进屋拿了针线来,将谢玉升的衣袍放在膝盖上,有模有样绣起花来。
    然而谢玉升的猜测是对的,秦瑶从前绣花,就能将白兔绣成白虎,又怎么能指望她女红一下精进?
    原本衣服只是袖子处裂开了,经她的手一缝,补是补上了,却也多了一道蜿蜒如虫爬的针脚。
    秦瑶绣到一半,停了下来,着着袖子上丑陋的针脚,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谢玉升洗好了床单,晾在院子中,回头看秦瑶停下手上动作,眼睛巴巴地望着衣服,他问:“绣好了?”
    秦瑶抬起头来,双手提起袖口,展示给他看,问:“好看吗?”
    谢玉升盯了那纹路一会,不说话,扬起眼睫看她,意思尽在不言中。
    小姑娘明白了,心里失落,但也不想自己被看轻,道:“你等会,我拆了线重新绣,这次肯定比上次好看。”
    在这种事情上,她有点笨手笨脚。
    下一刻,衣服被从秦瑶手中抽走。
    秦瑶仰头,看谢玉升将衣袍拿在手中,他来回翻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有些一言难尽,道:“你把针给我吧。”
    秦瑶不懂他要做什么,将针递了过去。
    谢玉升道:“我来帮你绣。”
    秦瑶一脸惊讶:“你怎么能绣,你又没学过女红。”
    谢玉升问:“我绣的和你绣有什么区别?”
    这话秦瑶可真反驳不了,谢玉升绣得再差,还能比她绣得丑虫子还丑吗?
    谢玉升接过细针,坐下后,拿起衣服袖口,一针一针绣起来。
    秦瑶见状,搬着小板凳,坐到他身边,准备看看他能绣出什么绝世好看的花纹。
    谢玉升手真的极好看,指节分明,骨肉均匀,五指灵活地在针线间穿插,动作舒缓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秦瑶托腮看他,总觉得谢玉升这副样神情外的眼熟,想起看来,他沏茶时,也总是这样从容不迫的样子。
    那是一种在锦绣堆里长大才能养成的气度。
    秦瑶记得自己十三四岁那会,跟在阿兄后面玩,常常见到谢玉升,就觉得这个哥哥,好生得气度不凡,一举一行都优雅无比,与自家那个武夫一样的哥哥气质截然不同,像那天上不食烟火的神仙。
    秦瑶托着腮,目光温柔,看着“神仙”帮她绣花。
    谢玉升神情无波,由着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
    午后的暖风柔柔地拂来,吹落头顶绿叶时不时飘落,蝉鸣声愈演愈躁,使得周围一切都呈现出的一种悠然的静谧。
    秦瑶忽然开口,道:“谢玉升,你回去后帮我作一副画好不好,你很久都没帮我作画了。”
    谢玉升缝衣服的手一顿,挑眉问:“我什么时候帮你作过画?”
    秦瑶眨眼,细声道:“你失忆之前啊。你以前给我作过好几幅画,我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你再帮我作几幅吧,我这次一定好好藏着,你画技这么好。”
    谢玉升幽幽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秦瑶心里没底,差点以为自己胡扯被发现了。
    秦瑶道:“你没失忆前,就说好下朝后,会经常来宫里陪我,不让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呢,你都忘了吗?等回宫之后,要好好兑现你之前的诺言。”
    小骗子说起谎话来,面不红心不跳。
    谢玉升是真想揭穿她的伪装,告诉她自己没失忆,看看她是何神情。
    谢玉顺着她话道:“好,等回去后,我会常来陪你,夜夜宿在你宫里。”
    秦瑶面色一凝,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谢玉升有空来陪她,因为她发觉像在岛上这样和谢玉升相处,还蛮有趣的,根本没让他夜夜都宿在她宫里。
    秦瑶决定岔开这个话题,这时见谢玉升停下了手上动作。
    秦瑶伸出脖颈去望:“绣好了?”
    只见他手中那一件衣袍,裂开的袖口,经由他绣过后,多了一层竹子的纹路,像没被划开过一般。
    比起秦瑶之前绣的,不要好太多。
    谢玉升看向秦瑶,道:“你若下次想要绣东西,一并拿来,直接让我帮你绣,自己不要轻易乱绣。”
    小姑娘脸上无光,知道谢玉升是心里觉得她绣花丑,拐弯抹角挖苦她呢。
    日头已经到正午,谢玉升看了眼天空,问:“饿不饿?”
    秦瑶摸摸肚子,诚实地点头。
    陈阿姆出门串门去了,家中没备下午膳。
    谢玉升考虑到秦瑶的动手能力,不敢让她下厨,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下碗面。”
    秦瑶这一天,又是看谢玉升洗衣做饭,又看谢玉升绣花女红,论起贤惠,真是自愧不如。
    一天日子慢悠悠地划过,午后下起了雨,秦瑶赶紧收被子回屋。
    小岛上气候湿润,一连好几日都雨水不停。
    江上起雾,商旅不行,陈阿姆每日去岛口,都说看不见客船。
    离开的日子一推再推,秦瑶扒手指头算了算,他们被困在这个小岛上已经五六天了,也不知外面现在是何情况。
    这日,陈阿姆出门去山上采草药,不多时,院子外传来喧哗声。
    秦瑶竖起耳朵,听到了一串脚步声,来人似乎不止一个。
    柴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陈阿姆,后头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腿脚不方便,坐在轮椅上,由着身后的少妇人推着。
    秦瑶想起陈阿姆有一个腿脚不便的儿子,迎上去,道:“这是阿姆的儿子和儿媳?”
    陈阿姆笑得脸上全是皱纹,连连点头,将身后的这一男一女介绍给秦瑶
    陈阿姆带了两个消息回来,第一个,便是有客船提前抵达小岛,明早秦瑶和谢玉升便可乘船离开小岛。
    第二个消息......
    陈阿姆的儿子道:“这几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祭祀大典出了意外,帝后二人坠江,下落不明,至今都没有打捞到人。”
    “是啊,”陈阿姆的媳妇叹了一声,“这都两三天过去了,还找不到人,只怕凶多吉少看。”
    当日祭祀大典那么多人在,船上发生的事根本压不下去。
    外面都在传,船上遭了刺客,皇后娘娘被劫持,皇帝以身涉险去救娘娘,不幸与娘娘一同坠入江中。
    当时船上着了火,众人想去救,自顾不暇,等到大雨浇灭火势,再下去找人,就什么也找不到了。
    陈阿姆听着叹了口气,看向眼前二人,笑道:“说起来,皇帝和皇后应该也和你俩是差不多的年纪呢。”
    谢玉升听了后,默不作声,问陈阿姆儿子:“长安城最近情况如何?”
    陈宁手搭在轮椅上,回道:“长安城挺好的,没出什么乱子,就是——”
    他顿了顿,转头看自己的妻子,道:“我昨个儿,好像看到了官兵张贴在告示,说什么突厥人南下,骚扰边疆,朝堂正在征兵。”
    谢玉升眸光一凝:“突厥扰边?”
    怎么会忽然有突厥扰边?
    谢玉升心中暗觉不妙,沉下眸子不语,抬头远眺长安城的方向。
    天空乌云密布,阴沉不散。
    几日之前,皇宫中,当今丞相裴渊与兵部侍郎议事。
    祭祀大典那晚发生的事,对他们来说,犹觉得不真实,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刺客行刺皇后。
    如今天子失踪,国家无主,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了突厥扰边。
    好在皇帝早对这种突发情况有过前瞻性部署,让他们应对起来,不那么棘手。
    可也只能再应对几天,若迟迟无法找到皇帝的行踪,只怕到时候就只能昭告天下,天子崩逝的讣告了。
    兵部侍郎眉头紧锁,望着桌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背后冷汗涔涔。
    他与丞相裴渊商议道:“今早已经给洛阳秦家发去了一封急信,告知了皇后娘娘失踪一事。”
    丞相抿了一口茶,道:“不如再发一封信,请秦家出马?”
    兵部侍郎,道:“也只能这样了,秦家曾戍守边疆,抵抗突厥有功,这次让他们领兵,应当很快就能拿下。”
    “只期盼着老将军听到皇后娘娘的消息,不要太过消沉难过。”
    出洛阳,四十里外的草原。
    旷野的草原,夜色深邃,星汉灿烂。
    当今天子的岳丈,骠骑大将军秦章,正立在月下,给身侧的骏马轻轻地顺毛。
    身后毡帐帘子微动,走出来一二十多岁的青年,面容俊逸出尘。
    “父亲。”
    青年唤老将军,走到他身侧,道:“我们派遣前线的哨兵说,最大齐北边已有两座城池失守,若我们连夜赶路,明早即可到达。”
    秦家夜里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让他们领兵前去支援,不敢怠慢,随即便带兵出发。
    只是不久前,秦老将军在军营中巡防,从马上摔落,险些中风,身子已大不如前。
    这一次带兵前去支援,则全权交由儿子秦临为主将,自己不上沙场,只作战略部署。
    秦老将军人老了,这些日子越发憔悴,连出声气都是颤颤的。
    “塞北的军防是我一手建立起的,如今却被人随意糟蹋,让那帮突厥视国界为家门,随意进出,我如何能甘心?”
    老将军目有湿润,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秦临闻言,沉默了许久:“父亲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去前线。”
    从两日前,长安城发来那一份密函,说皇后娘娘坠江,下落不明,老将军便萎靡了下去,成日成夜地坐在女儿的屋里。
    整个秦家笼罩在一片沉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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