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流西愉悦的心情瞬间就散了几分,抿了一下唇,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秦家老宅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从前只有秦流西这个主子住着,偌大的宅子,她也只占了一个靠后街的偏院,方便出入。
    吵闹声在花厅。
    秦流西到的时候,李婶和小雪站在门口处,神色有些委屈,看到她时,眼睛都亮了。
    “大小姐。”两人齐齐向她行了一礼。
    秦流西摆摆手,踏了进去:“怎么了?”
    她抬眼一扫,偌大的花厅,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大的小的,都看向她,有些人脸上神色不虞。
    花厅里,放了两张大圆桌,上面摆了几个并不能称得上精致的菜,一条清蒸鱼,一盘酸菜炒猪下水,两盘斋菜,一大盆馒头。
    秦流西眉梢一挑,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但显然,这些菜式并不能满足这一群大小主子们。
    “怎么了?”谢氏指着桌上的菜,沉着脸道:“西丫头,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东西,这是人吃的吗?咱家里下人都不吃的,这就是晚饭了?昨儿个也是这样,我也就不说了,今儿还是这样,厨房的人要是不会做,那就换有能耐的人来掌管。”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剜着李婶母女俩。
    李婶是个性儿急的,忙道:“大小姐,从前宅子里人少,您素来也不喜那大鱼大肉的,奴婢家的采办也往清淡的买。这两日家里突然添了这许多人,采买上习惯一时也改不了,也只冲量多的买,而且这银钱上……”
    李婶顿住,有些不好说。
    一个府邸采办,一日花多少银子都是有数的,从前这老宅只有秦流西一个主子,其余的都是几个下人,除了秦流西的食物精细些,他们这些下人就和平常人家一般,也尽够了。
    可这两日,忽然添了十多口人,银钱上不凑手,他们能如何采买?也就按着银子买些好下饭的菜,管饱的,精致不精致的,那是想都不想了。
    现在这些主儿发难,他们也委屈,也觉得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这三岁小孩都晓得吧?
    “瞎说,我明明看见你私下炖了一盅红枣瘦肉汤给她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蹙眉指着秦流西。
    秦流西看她一眼,这是二叔家的堂妹,叫秦明月的。
    李婶愣了一下,解释道:“大小姐两日没用膳,这一盅汤给她留着有何不行?”
    “你意思是说,大小姐比老太太还要精贵了?”谢氏立即接上话。
    李婶语塞:“不是,这……”
    在她心里,大小姐比谁都精贵,可在这里,她怎么敢说,说了不得给大小姐安个不孝的名声?
    李婶求救的看向秦流西。
    秦流西看向谢氏,眼神带了几分冷意。
    谢氏的眉棱骨无肉,颧骨且尖,此等面相主性格强势,为人霸道,生性凉薄,注重利益,一生唯利是图,这样的人,她是半点都不想深交而且厌恶的。
    秦流西语气微冷:“所以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在这没事找事?想吃精致的荤素搭配的晚餐,是不是得加上燕窝人参这样的补品?这也不是不行,二婶,银子呢?”
    她手往谢氏面前一伸:“钱来,什么都给您买!”
    第十二章 理应夹起尾巴做人
    想吃好的,拿银子来。
    谢氏盯着秦流西那细长如葱白的手指,脸色憋得通红。
    钱,她哪有什么银钱?
    就是有,也不过是那么一丁点,她可不敢随便拿出来贴补了,不然以后想要用点银子,真真是毛都没有。
    “什么,什么银子!”她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什么情况,我哪有银子!”
    秦流西笑了:“喲,二婶这会儿倒是清醒了,知道秦家是什么情况,我以为您是天生乐观,知道也当无事,照样过着从前奴仆环绕,山珍野馐的好日子呢!”
    这一番话,像是一巴掌似的,刮在了在场的人脸上,火辣辣的,也让人清醒起来。
    是啊,如今的秦家可不是从前的三品大员官家,而是被抄了家的普通平民了,他们非但过不起从前那样高高在上有人伺候,整日只知讨论哪家银楼出了什么新款首饰,哪个成衣坊又出了新的花样衣料,又或是山珍野馐都要吃吐了的富贵。
    这些看似奢靡的东西,通通离他们远去,不复存在。
    众人又看一眼桌子上的菜,心头一阵阵发凉,富贵日子过不上,他们兴许连这有肉的菜都吃不上了,因为他们家的男人主力都被流放,而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谁能赚银子?
    恐慌,茫然,再一次如乌云压顶,把他们笼罩住,喘不过气来。
    谢氏被挤兑得有些无地自容。
    但很快,她就沉了脸,自己好歹是长辈,这丫头真是不分尊卑。
    她刚要说话,秦流西又看向秦明月,问:“这位妹妹,你可认清时势了?当自己是矜贵的小姐没错,可也得结合形势,可对?”
    认不清形势可就是大事了,瞧这秦明月眼角下陷,眼睛像是要藏进去似的,面相学上认为,此为夫妻宫,下陷者婚姻生活多为不顺,这位堂妹,心性不定,情绪易怒易喜,以后的婚运恐怕不美,家宅难安。
    秦明月浑身一僵,咬了咬牙,声音略细,道:“便是我不是矜贵的小姐,大姐姐也不是了。”
    都是秦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他们落魄,她不也是一样,只是个平民,而且,她还是只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能比谁高贵了?
    秦明月这么想着,又挺起了胸脯。
    “哦,我和你不太一样,我一向视我为孤儿!”秦流西轻描淡写地说。
    秦明月:“!”
    王氏和万姨娘:“……”
    她们还在这活生生的站着呢!
    谢氏却是逮到了话头,道:“大嫂,你看看,这丫头可真得好好教养了,这话不是诅咒你和大哥吗?”
    秦流西冷哼。
    小小年纪就把她放在老宅养着,现在来和她提教养,她倒要看看,谁敢提这一茬!
    王氏道:“二弟妹,西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们秦家,已不是从前的秦家,自是要节衣缩食,而非像从前那般富贵了。你若真的想要加点菜,倒可以拿点私房钱出来让李婶给你做。”
    “你大嫂说得对!”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秦老太太被丁嬷嬷扶着走进来,不禁齐齐迎上去行礼。
    “祖母。”
    “老太太安。”
    “母亲。”王氏上前扶着她,语带关切:“您怎么也来了?”
    秦老太太坐到主位,环顾一周,满脸威严地开口:“我不来,就都忘了咱们是被圣上抄家,理应夹起尾巴做人的秦家了。”
    第十三章 今时不同往日
    秦老太太的话一出,饭厅里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神色惶恐。
    除了一人。
    众人皆跪她独站,身姿笔直如屹立悬崖顶上的雪莲花,让人难以无视。
    秦流西站得笔直,垂眸看着衣襟上绣着的一朵曼陀罗,只当没看见这跪下的满屋人。
    秦老太太的视线掠过她,抿了抿唇,眉尖蹙起。
    秦流西明明是秦家人,可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并不参与其中的局外人,无法掌控。
    “秦家如今败了,你们的祖父,丈夫或是父亲兄弟,都在流放的路上,不知受着何等的煎熬,更不知是饿了渴了病了还是……”秦老太太眼眶湿润,却是倔强的把快要泌出来的眼泪擦去。
    花厅里,已是嘤嘤的一阵哭声。
    “抄家流放,并不是斩首,我们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一点圣上赐的‘慈悲’,只要运作得当,将来也总有接你们父辈兄长归来的一天。”秦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道:“在这前提,是咱们得把这家守好了,稳着了,在家的孩子更得把书读好了,万一他们在西北那边有个好歹,你们就是秦家以后的顶梁柱!”
    “祖母,我一定会读好书。”二房的秦明亓握着拳头红着眼说话。
    万姨娘推了一下身侧的小包子秦明淳,后者啊的一声,眨巴着黑黜黜的眼睛懵懵懂懂的跟着表明志:“我,我也会的。”
    读书啊,读书太难了!
    秦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孙子,想到大房刚满了十二岁跟着流放的嫡长孙,以及二房的庶长子,眼泪滚了下来。
    她的丈夫,三个嫡子,还有两个孙子,全部在流放路上,论痛楚,谁都不及她。
    如今只能盼着老天爷垂怜,让他们平平安安的到达,哪怕在那边日子苦点,留得命在总是好的。
    “抄家来得突然,家中财物也不能带走,只得这老宅遮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今时不同往日,秦家以后的日子,定是不能如从前了,粗茶淡饭是必然,也得脱下绫罗绸缎,学着穿粗布棉鞋……咳咳咳。”秦老太太咳了起来。
    王氏抬起头,擦了一下微微猩红的眼角,道:“母亲,您别急,日子还长着呢,大家也是一时没想明白,没转过弯来,慢慢就会想明白了。”
    不管是谁,从云霄掉下来,都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哪怕心性强硬如她,同样如此。
    想到在流放路上唯一的儿子,王氏就感觉一阵锥心的痛,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秦家主母,不能弱。
    “是这个理,都起来吧,吃了这饭,想不明白的再回去慢慢想。”秦老太太抬了抬手,让众人起身。
    众人站了起来,各自坐下,端起碗筷,默默的用膳。
    味如嚼蜡,却仍得咬牙下咽。
    饭后,秦老太太让姨娘们和小辈回屋,只留下了王氏谢氏和秦梅娘说话,这个家以后该如何当,得理明白了。
    秦流西见状抬腿要走,秦老太太叫住了她。
    “西丫头,你也留下来听听。”
    秦流西脚步一顿,重新坐了下来,端起了一杯茶。
    第十四章 小人作崇所为
    “西丫头,你小时候身子骨不行,时常生病,是与秦家冲煞所致,那赤元老道说你命格奇诡,故而早早就把你记在你嫡母名下,以你嫡母的清贵给你压一压,再离家过活,如此才可皆大欢喜,这才把你送回老宅。祖母知你心里有怨,怨我们把你放在老宅养着十年,可这也是为彼此好的事。”
    秦老太太看着秦流西,淡声道:“这些年,秦家也没短你的用度,安排的人也算是尽心力,把你养至今,秦家待你,说无情,但也有恩。”
    秦流西抬眸,和她四目相对,眼底无波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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