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道:“我没有儿子,才敢说这些话。要是我有儿子,我说这些,就该怀疑我居心叵测了。”
    薛嫄恨文素素,她应该怎地都想不到,最后还是文素素,不计前嫌替她儿子说话。
    沈士成崔撵成郡王几人,话里话外提醒他,后宫要平衡,不能由着文素素独大,他该立后了。
    齐重渊心头滋味很是复杂,要是这些人知晓,文素素极力保太子,他们该做如何想。
    没有娘家势力,不偏不倚的后妃,方能担得起中宫大位。
    齐重渊心中有了决断,沉下脸道:“谁敢怀疑卿卿,看朕不砍了他的头!”
    文素素勉强笑了下,故作坚强道:“圣上日夜操劳,我的这些事,就不让圣上烦心了。时辰不早,圣上是要洗漱歇息,还是要批阅奏折?”
    奏折日日不断,天下大事小事,从未有一日能让人落个清闲。
    齐重渊松弛下来,怎地都打不起精神,恹恹道:“你去替朕看看,有重要的说给朕听,无甚重要的,你处理了就是。”
    文素素说好,前去吩咐青书去取了奏折到寝宫,她认真看了起来。刚念了两本给齐重渊听,委婉替他分析拿了主意,他便隐隐变得不耐烦,“不算要事,你且一并处理了。”
    “是。”文素素温顺地应了,转头吩咐青书:“青书,补汤熬好没有,先端来圣上服用。等下准备热点的水,圣上好生出一身汗,解解乏。”
    齐重渊吃完了补药,前去沐浴。痛痛快快洗了出来,文素素已经处理好了奏折,他随口问道:“阿愚他们可从西山回来了?”
    文素素答道:“应当还没这般快,圣上先去歇息吧,我替圣上守着,要是他们回来,我马上回禀圣上。”
    平时太过劳累,齐重渊夜里始终睡得不好,要是半途再被叫醒,他就再也睡不着,一整天都没精神。
    “又不是军情要紧大事,打发阿愚他们回去就是,别叫醒朕了。”齐重渊道。
    文素素说是,亲自伺候齐重渊歇下,她走出寝宫,对值守的青书与琴音道:“你们先去歇着吧,让值夜的内侍守着,我在这里等着。”
    青书与琴音早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时辰已不早,他们白日还要当值。两人熟悉文素素的性情,也没推辞,安排心腹守着,便抓紧去耳房歇下了。
    夜里的风,没了白日的灼热,文素素就在寝宫外的廊檐下,缓慢来回走动,舒缓伏案批阅奏折的疲惫,保证自己有清醒的头脑,等下面对沈士成等人。
    她独宠后宫的名声已在外,是该与他们见见了。
    文素素走一会,歇一会,约莫在子时中,沈士成一行来不及歇息,浑身疲惫进了宫,在朵殿刚坐下,文素素走了进来。
    殿内的几人一下愣住了,崔撵惊了声,“文贵妃?!”
    秦谅与殷知晦起身见礼,崔撵见状,也跟着拱手下去,沈士成犹豫了下,跟着慢慢起了身。
    文素素曲膝回礼,道:“诸位请坐。”
    众人落座,沈士成开了口,道:“我等奉命前往西山,成郡王并礼部顾尚书吏部沈尚书,年岁已高,来回奔波已撑不住,先回府去歇息。我等几人进宫,向圣上回禀西山之事。文贵妃侍奉圣上身边,还请通传一声,大事要紧,我等必须见到圣上。”
    文素素欠身,“诸位辛苦。”接着,她平静地道:“圣上已经歇下,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圣上便得起身上朝,歇下前已经吩咐过,不得打扰。我见诸位,就是替圣上转达一声。”
    沈士成先转头看向其他三人,呵呵道:“此事交由内侍转达一声便是,何须劳烦文贵妃深夜还不得歇息。”
    对着沈士成暗含的讥讽,文素素面色不变,道:“西山之事,不瞒沈相,我已经知晓一二。如今我掌管后宫宫务,薛娘子仍然算是后宫嫔妃,且薛娘子是太子的母亲,我不得不多关心一二,若有朝一日太子追究过问,我好向太子如实告知。”
    沈士成愣住,看向身边的崔撵,见他也呆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沈士成稳了稳神,道:“文贵妃有心了,一心为太子着想,以后太子定会感念文贵妃。”
    文素素欠身,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她不再多言,转而看向了秦谅:“秦皇城使,按照规矩,薛娘子之事查得如何,可能透露给我知晓?”
    秦谅道:“文贵妃见谅,皇城司向来只听圣上旨意行事。”
    文素素道好,“那劳烦秦皇城使,守护好圣上与太子,若是外面有闲言闲语,也请皇城司帮着彻查清楚,以皇城司的手段行事,处理妥当。”
    秦谅恭敬应是,“这是在下之责,请文贵妃放心。”
    以皇城司的手段行事,便是要以雷霆手段,震慑议论薛嫄之死的人,以保全太子的名声。
    沈士成神色晦暗不明,崔撵看了他一眼,最终垂下头没有说话。
    文素素站起身,道:“外面之事,就有劳诸位了。诸位来回奔波,着实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
    几人走出朵殿,秦谅如往常那样,先行大步走出了大殿。崔撵脚步迟缓,看着落在后面的沈士成。
    沈士成没看他,等着走在最后的殷知晦。崔撵迟疑了下,干脆停下脚步等着。
    殷知晦走上前,道:“两位可是有话要说?”
    除了在远处巡逻的宿卫,挂在高杆上的灯笼,大殿前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崔撵性子急,干脆压低声音道:“文贵妃的意思,你们都听到了?”
    沈士成不吭声,殷知晦点头,坦然道:“听到,且听明白了。文贵妃的意思是,太子是大齐的储君,要死守着薛娘子之死的真相,太子不被流言蜚语影响。”
    “这......”崔撵将话咽了回去,干笑了声。
    “这与崔枢密使的想法不一样,可是这般?”殷知晦问道。
    “确实如此。”崔撵干脆承认了,他斜向沈士成,“不只是我,沈相成郡王顾尚书沈尚书,皆此般以为。”
    他们担心齐重渊会因此废黜太子,二哥儿还年幼,张贵妃软弱无能。太子薛氏一系彻底覆灭,就剩下文素素独揽大权了。
    “不过,”崔撵顿了下,怀疑地道:“圣上不舍太子,文贵妃领了圣意,方提出要保全太子?”
    殷知晦静静没有做声,沈士成也沉默不语,崔撵便讪讪闭了嘴。
    齐重渊的性情,身为朝堂重臣,早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且齐重渊真急着保全太子,他哪能安睡。
    殷知晦望着沈士成,沉吟了下,道:“沈相先前的话,先前我没能想好如何回答,这时勉强能答上一二。”
    崔撵眨了下眼,双腿跟生了根一样,如何都不肯动了。
    殷知晦没去理会崔撵在不在,他回答沈士成的问题,崔撵也可以一并听听。
    “从丰裕行到薛恽,薛娘子,圣上如今处置朝政的手腕,我相信不只是殷相,其他人也都能看明白。先帝当年苦心孤诣替圣上安排的后宫局面,先帝驾崩不到一年,悉数被打破。下一步,定当是废太子了。殷相,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先帝的心血毁于一旦,大齐走向灭亡!
    “丰裕行如今发挥的作用,很好弥补了常平仓的不足,粮食的价钱是其次,重要之处在于,能让饿着肚皮的百姓,能得到救命的粮食。丰裕行在薛氏手上如何,你我皆清楚。薛恽之死,皇城司已经查明,青芜交待的话中,清晰佐证了当时的情形,薛娘子的所作所为。”
    崔撵神色变幻不停,视线在沈士成与殷知晦身上来回扫过,按耐着没有吱声。
    殷知晦苦笑了声,直言不讳地道:“姑母当年入宫,也是先帝平衡后宫的手腕,几个王妃亦如此。先帝为了平衡,结果竟如此惨烈。”
    沈士成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道:“那是因为有人手腕高明。”
    崔撵顿了下,跟着道:“沈相所言极是,若非有人故意为之,岂能到今日的地步。”
    “何金财犯事,沈相因与其是同乡,受到了莫名的牵连。大齐如今并非雍州府如此,上下州府都差不多,沈相清楚底细、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沈相明哲保身,不作为,听上去情有可原。请沈相恕我不敬,还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普通寻常人可趋利避害,沈相身为大齐政事堂的首相,不该如此。”
    殷知晦话锋一转,质问道:“大齐如今的现状,可也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人,究竟是谁?谁该为此负责?”
    丰裕行后宫争权夺利之事,就算能推到文素素身上,那大齐官员的贪婪,地方州府的腐败,总不能怪文素素。
    不怪文素素,该怪的人是谁,他们身为朝堂重臣,该是心知肚明。
    殷知晦的这番话,属实不客气,差点指着沈士成的鼻子骂其尸位素餐了。
    崔撵听得脸色微变,忙看向沈士成,见他脸色难看至极,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殷知晦盯着沈士成,道:“沈相担心太子,废黜储君会引起大齐会动荡不安。到时还要劳烦沈相,崔枢密使,并成郡王顾尚书沈尚书一起,护得太子周全!”
    他抬手朝着沈士成崔撵抬手一礼,“时辰不早,在下先告辞。”
    沈士成肩膀塌下来,神色灰败,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外走去。
    崔撵望着他颓丧的背影,嘴张了张,终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翌日,沈士成成郡王等重臣在早朝后,前往了御书房。青书琴音并宿卫谨守在门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皇城司的兵马出动,待血腥流淌过,薛嫄之死,悄无声息被压了下去。
    沈士成以年老体弱,请求致仕,成郡王亦以年事已高,无法胜任宗正之职,另选宗室中的贤能担任。
    齐重渊挽留不住,允了他们的请辞。殷知晦升任首相,政事堂另补吏部顾尚书为相,其余如温先生,恩荫出仕,出任雍州府知府。
    朝廷官员或升迁,或调动,或被贬谪,上下大动。
    朝堂上下虽震荡,因着有升有降,总算是平稳过度了。
    文素素性秉端庄,被封为大齐皇后,恩慈黎民,母仪天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盛夏过去, 早晚已经需要穿上夹衫。小院角落的石榴树上,石榴红彤彤挂在树上,转瞬间就不见了, 只剩下了满树的绿。
    瘦猴子蹲在树下, 仰头张望着颤巍巍挂在枝丫上,孤零零的一颗石榴, 眨巴着眼睛, 盘算着去寻一只长竹竿敲下来。
    “瘦猴子!”许梨花从灶房走出来, 瞧见他蹲在石榴树下,没好气冲他怒道:“石榴树都快被你给嚼着吃了,外面的石榴又大又红, 你拿几个大钱就能买到一大篮子,偏生要盯着树上的几颗石榴!”
    瘦猴子吸了下鼻子,砸吧着嘴道:“我就觉着这树上摘下来吃着格外香甜。”
    许梨花冷笑了声, 今天难得歇息,懒得与他瞎扯,转身回了灶房,去看厨娘做枣泥糕。
    何三贵听到他们说话,从正屋走出来, 看向石榴树,跟着朝瘦猴子怒目而视。
    瘦猴子比猴还要敏锐,他转过头望着何三贵,朝他扬手:“贵子, 借你的佩刀用一用。”
    何三贵大步走过去,板着脸道:“你借佩刀何用?”
    瘦猴子手指指着石榴树:“看能够着石榴, 只剩一颗了,孤单单呆在树上, 忒可怜。”
    “滚!”何三贵言简意赅骂,走上前与他一起蹲在树下,扯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咬着。
    瘦猴子呵呵,也扯了根狗尾巴草嚼着,道:“贵子,咱们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是皇后娘娘的人,在京城走动,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地都要抖三抖。”
    何三贵淬道:“你连巷子口卖烧饼的李麻子都镇不住。”
    瘦猴子最喜欢吃李麻子的烧饼,算是老主顾了,买得多,想要便宜一个大钱,李麻子将烧饼摊搬走了。
    “那是我善良,没去找李麻子的麻烦。”瘦猴子严肃着脸望着前方,摆出世外高人的姿态:“我们不能给皇后娘娘添乱。”
    何三贵瞥了眼瘦猴子,随着他的视线朝前看,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屋顶的飞檐上。
    瘦猴子似乎有所察觉,朝他挪了两步,小声道:“圆净青芜她们......”
    “都活着。”何三贵面无表情道,“以后别问了。这是皇城司的差使,你不该知晓。”
    瘦猴子忙道:“我知道,分给你我的差使,你我一起配合着办,没交待给我差使,我绝不多嘴。方才,我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平时瘦猴子邋里邋遢,没个正形,嘴比蚌壳还要严实,何三贵相信他,没再多言。
    过了片刻,何三贵终于忍不住,低低道:“我一直在琢磨,将铁丝从屋顶飞檐引入卧房中,人为何就被雷劈中了。”
    瘦猴子转动着眼珠子,朝四下警惕四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庙宇宫殿,屋脊上的鸱吻,皆是避不干净的脏东西,避雷火。天家佛门威严,寻常百姓不得而知。”
    “能避得住?”何三贵皱眉,很是怀疑,“承庆殿在先帝继位之初,朵殿就起过一次火,所幸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听说也是遭了雷火。禅院漏水,娘娘还让将漏水之处,窟窿弄得更大些。山上早晚有露珠,屋脊房梁在夏日也湿润着,起火难,这雷火是如何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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