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马上道:“反贼要杀王爷,七少爷,这件事,一定要马上禀报圣上。”
    文素素嗯了声,她先前想到了,杀鸡儆猴还不够,一定要敲到对方不敢再动手。
    这次她安然无恙逃脱了,再来一次,保不齐再有这般幸运。
    文素素曲了曲膝,客气地道:“至于与衙门如何交接,报官还是写折子,我都不懂,这里就有劳两位先生了。我身子不大好,要回去睡一会。”
    手上身上沾了血,脏臭熏天。挥下的那一刀,用尽了力气,加之这些天的忙碌,文素素着实快撑不住了。
    两人哪敢受她的礼,连忙避开了。
    文素素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瘦猴子道:“你去帮着两位先生搭把手,要是他们嘴硬不招,你有让他们吐真言的毒,给他们尝尝。”
    瘦猴子笑容满面道:“老大放心回去歇着吧,小的药粉还剩下一些,保管撬开他们的嘴。”
    文素素唔了声,“七少爷回来后,我去请七少爷把药钱补给你。你是为了大齐,这钱无论如何都不该少了你的。”
    瘦猴子挺得胸脯的骨头都快断了,骄傲激动得鼠须乱抖。
    他瘦猴子是下九流,向来被人看不起,现在他青云直上,成了大齐的功臣!
    文素素离开了,许里正忙着招呼村里的人回去,“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耽误了两位先生办差!”
    “这是朝廷大事,你们别乱打听!”
    “明早还要继续缫丝,别耽误了功夫!”
    村民小声议论着,三三两两回去了。范朝与护卫忙着收拾伤患尸首,与捆好的武二黑他们一起,带到了村里五人住的一处破屋放置。
    温先生负手靠近瘦猴子,咳了声,道:“猴兄,听说你先前还洒了毒药,多靠你那毒药,让反贼有人中毒,反贼先乱了,范管事他们才能这么快镇住了反贼。猴兄这次立了大功啊!”
    瘦猴子被温先生一声猴兄,叫得嘴都快裂到了脑后。
    温先生是什么人,他是七少爷身边的谋士,谋士在戏文里,都是运筹帷幄的智者,是不记名的宰相!
    “不敢当不敢当,范先生叫我瘦猴子就是。我这毒药,是我多年潜心研究,琢磨出的一点门道,不敢当,不敢当!”
    瘦猴子嘿嘿笑,双眼左右乱飘了下,既谦虚,又脸不红气不喘。
    他的秘方只告诉了老大,里面主要的两味药是斑蝥与石灰。
    其余的药粉,是他为了迷惑人,胡乱添加了一气,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添了哪些药。
    温先生呵呵笑,道:“既然是猴兄的秘方,我就不便多问了。时辰不早,还请猴兄帮忙,早些让反贼招供。”
    瘦猴子道好说好说,“老大吩咐下来的差使,我一定得不辱使命,替她办得妥妥帖帖。”
    温先生听到他称文素素为老大,嘴角不由得抽了下。蔺先生也朝他看了眼,默不作声朝破屋子走去。
    范朝带着两个护卫守在门口,走上前对范先生蔺先生道:“那黑脸汉子死了。”
    两人先前没看到武黑子逃进树林的情形,温先生问道:“黑脸汉子是主谋?”
    范朝低声道:“应当是。”他飞快将先前的危险说了,听得两人神色皆复杂至极。
    瘦猴子拉长耳朵听着,在一旁抱着双臂,抖着脚看天上快要西下的月亮。
    真是大惊小怪,他的老大守在树林里,又不是他们,能让那个反贼之首跑掉了?
    擒贼先擒王,他们估计没读过兵书。
    蔺先生余光瞄到瘦猴子的动作,心神微动,道:“猴兄难道不担心?文娘子是个弱女子,遇到反贼,要是落入他们之手,会有性命之忧。”
    瘦猴子早将先前自己的担心忘得一干二净,道:“老大是身子弱,但她聪明绝顶,反贼比老大壮又有何用,领兵打仗的将军,靠的是脑子指挥千军,又不是要与小兵比上战场杀敌!何况老大先做好了安排,她留在了树林里,亲自守住这一关,让反贼插翅难飞!”
    范朝先前在,瘦猴子见到反贼跑进树林,他吓得连滚带爬的模样。这时见他跟说书先生一样,说得滔滔不绝,不禁别开了头。
    唉,实在没眼看!
    温先生蔺先生呵呵,“走,先去审一审,别耽误了正事。”
    破宅子里,三具尸首,一个重伤的汉子扔在了西屋,武二黑与两个受了皮肉伤的汉子被捆住手脚,扔在堂屋的地上。
    几人走进去,武二黑看到瘦猴子,立刻目眦欲裂,眼里淬满着狠毒,只恨不得将他吃掉。
    蔺先生与温先生跟在殷知晦身边,见过他在刑部当差办案,学到了不少的问案本事。
    他们没理会武二黑,先问了另外三人。
    “你们姓甚名谁,且报上名来。”
    几人都是陕州帮的苦力,打架凶狠,武黑子很看重他们,今晚请他们吃了一场酒,将他们叫了来。
    如今他们被抓住,却没将他们送进官府,而是直接审问。先前已死了好些兄弟,他们再笨,也看出与别的帮派抢地盘不同,这次他们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估计就直接没了命。
    几人老老实实答了,“他是武二黑,是陕州帮老大武黑子的亲兄弟。我们都在码头上做苦力。”
    蔺先生听到码头,径直问道:“你们这些天领了哪些活计?”
    “这个就不知道了。活计来了,老大就叫我们前去干活。我们也不管是谁的活,老大有规矩,不许多打听。”
    蔺先生连着问了几次,看情形,他们的确不清楚。能说出来的几家,不过码头上的帮派,接到的活计,大多都来自这几家,并不稀奇。
    武二黑是武黑子的兄弟,武黑子已经死了,只有他知道了。
    蔺先生再问武二黑,他理都不理,只恨恨问道:“我大哥呢?他是不是死了?”
    蔺先生与温先生都没做声,瘦猴子窜上前,一巴掌打了下去,“你个反贼,这个时候还敢嚣张!”
    武二黑被打得头一偏,他朝瘦猴子淬了口,盯着蔺先生与温先生道:“我大哥是不是死了?那个臭婊子杀了我大哥,除非你们将那个臭婊子杀了,尸首让老子看过,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瘦猴子一蹦三丈高,一脚踢到武二黑胸口,将他踢翻在地,扑上去抡起胳膊,一通乱捶。
    “老子打碎你的狗牙,我呸,你算什么东西,敢骂老子的老大!”
    蔺先生与温先生两人对视一眼,再看瘦猴子跟跳大神一样,又无奈又想笑。
    温先生正要劝,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抬眼看去,殷知晦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两人忙见礼,殷知晦神色沉沉摆了摆手,道:“我已去过了村子,许里正同我说了大致情形。审得如何了?”
    瘦猴子听到殷知晦的声音,方不情不愿收回手,朝他抬手见礼,道:“七少爷,这个狗贼是陕州帮的二当家,他说要拿老大的命,换他大哥,陕州帮大当家武黑子的命。他武黑子算得什么东西,小的实在气不过,先替老大打碎他的狗牙。”
    蔺先生本想要拦,瘦猴子嘴皮子利索,他插不进去嘴。
    殷知晦审案时,最忌讳屈打成招。瘦猴子一通毫不掩饰的打骂威胁,恐招来殷知晦的不悦。
    “唔。”殷知晦唔了声,眼神冷得似冰,道:“既然不招,就杀了吧。将反贼尸首送进京,禀报圣上。”
    蔺先生吃了一惊,朝温先生看去,他也似乎震惊住了。
    殷知晦说不出的生气,杜将军吃坏了肚子,拉得腿都发软,他与齐重渊都守着,待他好转了些,忙赶到了村子。
    谁知,还是来迟了一步。
    要不是文素素想到了,提前有所准备,他无论如何都料不到,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先是文素素,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与齐重渊了!
    蔺先生想到文素素先前的话,他悄然捅了下温先生,忙道:“七少爷,我同老温有些事要与你禀报。”
    殷知晦冷冷看了眼武二黑,转身朝外走去。温先生蔺先生紧随其后,来到僻静的榕树下,温先生忙道:“文娘子身子不好,先回去歇息了,将瘦猴子派给我们,让他帮着审案。”
    回村时,许梨花何三贵守在文素素门口,说是她已经睡了。
    文素素这些天的辛苦劳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小小产过,身子本就不好,既劳力又劳心。
    得知她无恙,殷知晦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叮嘱了好生伺候,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便来找了他们。
    殷知晦眼神温和下来,道:“我回村看过了文娘子,她身子弱,小事你们都多担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再去与她请教。”
    是请教,不是商议。两人心情很是复杂,不过今晚亲眼目睹了文素素的本事,都没有多纠结,一起应了。
    蔺先生道:“文娘子说他们是反贼。要造反。”
    温先生补充道:“其他几人招供了他们的来历,他们是在码头抢苦活干的陕州帮。平时帮派间为了抢地盘经常打架,一向凶狠惯了。今晚他们被武黑子叫了来,说是要收拾他们生计的牛头村百姓。将百姓毒打一顿,杀了文娘子,以后就没人再敢出头自己缫丝。他们现在本来该忙着扛蚕茧,遇到收蚕茧的管事压了价钱,从中捞了好处,心情好了,还会赏他们几个大钱。现在牛头村自己缫丝的消息传出去,好些养蚕的百姓都在观望,舍不得将蚕茧卖出来,他们这些天少了活干,正在气头上。又吃了酒,气一上头就来了。”
    殷知晦沉吟了下,道:“文娘子说得没错,他们就是反贼。他们之间打打杀杀,无法无天,早就该清理了。要是这次让他们得逞,毁掉的岂是养蚕人的生计,毁掉的是整个江南道,甚至大齐!文娘子让瘦猴子帮着审,你们让他去,他的手段虽.....瘦猴子比你我,更了解他们。王爷明日就要举行宴会,两位先生多辛苦一二,到那时,将武二黑推出去!”
    两人应是,殷知晦再交待了几句,便离开前去了许里正家。
    待殷知晦离开,蔺先生沉默片刻,道:“七少爷主意正,我以为得费力劝一劝。”
    温先生笑眯眯道:“文娘子的意见,不是我们自作主张,呵呵。”
    蔺先生干笑一声,没有接话。两人一道转身回去,瘦猴子咧着嘴,笑道:“两位先生,他招了。”
    两人震惊不已,温先生闻到屋里难以形容的气味,艰难地道:“他如何说?”
    要是换作他们,甚至是殷知晦,武黑子死了,武二黑已经破罐子破摔,估计要费上一翻功夫,才能撬开他的嘴。
    瘦猴子将武二黑招供的话悉数说了,“姜行首堂弟的主意,唉,这些蠢货,真是蠢得透不过气!他们要是将那个姜混账的话,去告诉姜行首,既不会死,又得了活干。说到底,还是陕州帮的大当家太蠢,要是换了我的老大,早就做了码头的帮派老大,哪轮得什么陕州帮,吉州帮出头!”
    两人不约而同忽略了瘦猴子的自我吹嘘,温先生瞄了眼面如死灰的武二黑,对范朝道道:“你看着,我们去回禀七少爷。”
    月亮已西沉,三人举着火把回去,此时天地间安宁静谧,只有脚步声与虫鸣唧唧。
    蔺先生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与走在最后的瘦猴子道:“猴兄如何让他招供的?”
    瘦猴子不当一回事地道:“我以前给青楼的姐儿们治病,唉,这些帮派的混账,连畜生都不如,从不拿姐儿们当人看。他们一起,那个,走水陆两道,还是一起,两位先生应当懂,我就不多解释了。”
    蔺先生斜撇了眼瘦猴子,温先生呵呵,没承认也没反驳。
    “这些畜生,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靠着打打杀杀拼出了头,得了几个钱,就张狂得很,可始终是下九流,入不了贵人的眼。青楼姐儿比他们身份还要低,还不得死命糟践。他们经常比试谁厉害,谁赢了,在帮派就也别有脸。”
    瘦猴子淬了口,“他们将那根东西,看得比命都贵。我同武二黑说,不但要切下武黑子的那根祸根,还要把他的切了,一并剁碎了拿去沤肥。武二黑就招了。”
    火把哔啵燃烧,温先生被瘦猴子声音中的悲怆冲得沉默不语。蔺先生看向瘦猴子,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殷知晦还未歇息,正坐在院子的杏树下思索事情,两人前去细细回禀了,他听罢沉默了半晌,道:“将武黑子他们几人的尸首,送到姜行首家去,看好武二黑。”
    两人应了,温先生道:“今晚村民吓得不轻,在下担心天亮之后,他们可还会继续前来缫丝织布。”
    殷知晦朝文素素的屋子看了眼,淡淡地道:“文娘子睡得很安稳。”
    对啊,文素素能安稳入睡,没着手安排,这事,就能顺当做下去!
    除了文素素之外,所有人都几乎整晚忙碌,直到天明。
    太阳从天边跃起,明亮夺目。院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等着缫丝,纺线,织布的妇人娘子,虽说夜里遭了惊吓,依然天蒙蒙亮时就开始起床准备。
    无论上面如何厮杀,争斗,甚至是皇帝换了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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