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 在玉鼎城的监牢中,又上演了另一场拷问。
    沈长松坐在阴影处,周遭环境昏暗, 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原本悬挂于腰间的荡魔剑此时被他放在了腿上,沈长松的脸朝着前方身上戴着镣铐的犯人, 周身的气息令人不敢靠近。
    “江州城的蝶魔为乱,你们知道吧?”沈长松面无表情地问道, “伪装魔族将城中妙龄少女掳走, 运往天衢城,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身上挂着重重枷锁的车队首领低垂着头,紧抿着嘴, 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死死沉默着。
    沈长松蒙着黑布的脸上出现一抹轻蔑又残忍的微笑:“我没有玉鼎城的红袍守卫那么温柔。”
    说罢, 在身边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沈长松已经一剑抽出, 剑光若雷霆, 直接刺向了那首领的大腿。
    顿时血流如注, 被审问的首领喉头微动, 想要通过大声叫喊将痛苦发泄出来。
    但沈长松已经先于他一步, 在他身上施展了禁言法术,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只见那首领张大了嘴,感觉到从大腿伤口处传来的刺骨冰冷, 这种蕴含于剑气中的寒气仿佛毒虫一般,直接从伤口钻了进去,窜入四肢百骸。
    沈长松什么也看不到,那首领也发不出声音,他冷着一张脸, 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原地。
    站在他身边的侍卫低声说道:“沈长老,用刑不太好吧?”
    沈长松的脸在阴影中半明半暗,他启唇说道:“他们做这事的时候,也未曾想过如此不太好。”
    来自荡魔剑的寒气还在首领的体内叫嚣着,这痛苦没有让他昏迷过去,反而加重了疼痛感。
    沈长松面色坚毅,没有露出丝毫同情的表情来。
    最终,那首领匍匐在地上,朝沈长松爬了过来,他身上的锁链拖在地上,无声无息。
    他染着血的手扯住了沈长松的衣摆,在他脚背上写了两个字。
    沈长松的薄唇抿下,他感觉到了那人写下的两个字。
    “我说。”他如是写道。
    沈长松手一挥,将他身上的禁言法术撤去,冷声说道:“你们要将这些年轻女子,运往哪里?”
    首领一只手按着自己大腿上的伤口,喘着气说道:“北荒界中,哪一域的女子最多。”
    沈长松冷笑一声说道:“你倒向我问问题?”
    首领瞧着他手中的荡魔剑,有些惧怕,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说:“运……运往络月。”
    “去络月,往东便是,何必经过天衢?”沈长松将放在桌上的荡魔剑收入鞘中。
    “为了嫁祸天衢。”首领早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会面对这样的审问,所以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根据上级的指示将祸水往络月上引。
    沈长松蒙着黑布的脸颊微动,似乎陷入了思考。
    这位首领,说道倒也有几分道理,他若是一开始就将络月供出来,他可能不会相信,但既然他是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供出络月,这事情也就变得合理。
    他抚摸着自己大腿上放着的荡魔剑,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在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娇喝声。
    “络月什么络月,我络月城的女子也被你们抓了去,还敢污蔑我们络月?”陆倾城一把推开了监牢的大门,明亮的日光从外头洒进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当然,沈长松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循着声音扭过头去,脸朝着陆倾城的方向问道:“可是络月城王女?”
    陆倾城冷笑一声,将自己头顶的帷帽一把掀下来,径直走进了监牢中:“沈长松,你眼瞎了,难道心也瞎了?”
    沈长松扯了一下嘴角说道:“陆姑娘,天衢与络月,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你以前还有位天衢城的未婚妻呢,谁知道你是不是护着自己人。”陆倾城一脚踹上那倒在地上的首领,“麻烦这位犯人说句实话,不然我可没有沈长松那么温柔。”
    倒在地上的首领顿时又发出一声哀嚎声,心想沈长松他哪里温柔了。
    他指着陆倾城大声说道:“你身为络月城王女,整日不在络月,如何能够得知我们的计划,络月内部就算烂了你也不知道。”
    陆倾城素白的脸上出现了轻蔑的表情:“就凭你一张嘴胡说,也想诬陷我络月?”
    “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你天衢城,将你们城主老头苍舒暝的头砍下来当球踢?”陆倾城自己被污蔑,气急败坏,直接大声喊道。
    沈长松忽然开口制止道:“陆姑娘,慎言。”
    “你果然还是向着天衢。”陆倾城脸上扯出一抹冷笑,“怎么,就许你们说我这个络月城王女,不许我说他天衢城主?”
    天衢城主苍舒暝在万年之前,帮助玄晖布下荡魔堑,这才将所有低等魔族隔绝于魔域之内,防止魔族在玄晖泛滥成灾。
    所以沈长松对苍舒暝是有几分敬意的。
    “此事还需要调查。”沈长松平静说道,“天衢与络月,都有可能。”
    “怎么,一句话就将你们玄晖给摘了出去?”陆倾城坐在沈长松对面,一双凤眼瞪着沈长松,“说不定就是你们玄晖自己人干的,反正你现在也不是玄晖派掌门了,对门中事务也不了解,说不定就是你们玄晖贼喊捉贼!”
    守在一旁的玉鼎城侍卫看着面前两位大人物吵了起来,顿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帮哪一边。
    倒在地上的首领,面朝着地下,脸上出现了一抹冷笑。
    果然就像他们护法说的一样,他们这三大势力根本就互相看不顺眼,只需要他简单的一句话挑拨,就能够引起矛盾争端,现在沈长松与陆倾城各不相让,从年轻女子被掳走一事说到了几千年前络月城人偷了玄晖派一个瓜,正好将现在的事情忽略。
    只要把水搅浑,他们就会自乱阵脚,找不出真相来。
    倒在地上的首领松了一口气,满意地听着沈长松与陆倾城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略微放松了些。
    就在此时,又是“砰”的一道推门声,有人推门跑了进来,似乎很是急切的样子。
    “沈长老,陆姑娘,你们先别吵了。”方才在城门处查马车的红袍守卫冲了进来。
    沈长松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
    陆倾城悠悠开始吸着她的长烟斗。
    “我们在玉鼎城门附近,又抓到一队运送活人女子的马车。”红袍守卫急匆匆说道。
    倒在地上的首领在心里冷笑一声,他知道去往城门的那个车队是谁在带领,他们成功躲过了沈长松监督下的搜查,办事非常稳妥。
    而且护送那车队的首领地位很高,他们身上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早就销毁了,断然不可能暴露。
    看来这位红袍守卫带来的消息,又要将这浑水搅得更乱些了,他想道。
    没想到那红袍守卫大声说道:“运送那车队的首领身份已经查明。”
    沈长松握紧手中剑问道:“是谁?”
    “是天衢城的长老周襄,还有他的徒弟王丰,同样都效力于天衢城。”红袍守卫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倒在地上的首领懵了。
    陆倾城面上露出了冷笑。
    沈长松的薄唇抿得紧了些,若有所思。
    那受了重伤,也不忘记自己使命的首领脸上露出了极为困惑的表情,怎么可能,他都被沈长松那歹毒无比的荡魔剑给砍了一刀,他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周襄那么忠心、那么训练有素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暴露身份呢?
    这不对劲。
    沈长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趁倒在地上那位首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扯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首领直面着明亮的日光,将他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他是什么表情?”沈长松问身边的侍卫道。
    侍卫畏惧地看了一眼沈长松身上的荡魔剑,哆哆嗦嗦地开口说道:“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难懂,有七分困惑,两分不敢置信,一分害怕。”
    “可以,很精准。”沈长松赞赏道,“那么幕后的势力是天衢,差不多坐实了。”
    陆倾城在注意到首领脸上表情的时候,也反应过来。
    他在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是困惑,就说明他们是一路人,那两个人的身份确实是天衢的。
    沈长松就算眼瞎了,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能力还是这么强。
    倒在地上的首领终于晕了过去,不是被疼的,而是被自己气的。
    陆倾城两手夹着手中的细长烟斗,吹了一口气道:“沈长老,你看,确实是天衢做的呢,你说天衢他们是吃人么?魔族都没有他们那么能吃。”
    沈长松没有理会她,朝红袍守卫点了点头道:“通知玉鼎城城主,那两个人是谁抓到的,如何认出的身份?”
    红袍守卫躬着身说道:“抓到他们最大的功臣,就是沈长老您的徒弟啊。”
    沈长松面上无悲无喜,没有特别的情绪,他抚摸了一下腰间荡魔剑道:“如何认出的?”
    “正是天衢城的少城主认出的。”红袍守卫脸上出现了些许困惑,他也觉得这种坑自家人的行为非常令人难以置信,“也是凑巧。”
    沈长松点了点头道:“既然顾悬在那里,那么由他们审问便是,你随我一同去见玉鼎城城主。”
    红袍守卫恭敬地跟上他的步伐,往城主府走去。
    反倒是陆倾城停留在原地,又踹了倒在地上的首领一脚:“你气不气?”
    倒在地上的首领又呕出一口血来。
    此时的监牢除了运送活人女子的犯人与陆倾城之外,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陆倾城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往外看了去。
    只见监牢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纯黑色身影,仿佛影子一般,与周遭明亮的日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正是在江州城外追杀陆倾城、掳走蝶魔、在连瑶手下险险逃脱的那个黑衣人。
    “你气不气?”陆倾城朝他吐了一个烟圈,又沙哑着声音问道,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黑衣人在黑色面罩上露出的双眸仿佛死水般毫无波动,他没有丝毫气恼的情绪,反而闪身朝陆倾城攻了过来。
    “又来?”陆倾城与他过了两招,“沈长松就在玉鼎,上次的贡品姑娘也在,你敢对我下手?”
    黑衣人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话,手上的动作招招致命。
    两人就这么缠斗了起来,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打了千百万次。
    而在城门附近的茶楼中,苍舒云鸿与顾悬他们坐在一桌上,大眼瞪小眼。
    “我家红袍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沈长老了。”华峥缩着脖子说道,“少城主,您……”
    “我怎么了?”苍舒云鸿皱眉说道。
    他俊逸的面庞盯着坐在茶楼另一角、昏迷着的周襄与王丰,表情很是不解。
    “我也没想到是他们。”苍舒云鸿自言自语说道。
    “你不知道他们的计划?”顾悬问道。
    “天衢城中事务,有三分之一是我在管理,我主管通商与贸易,其余部分我不得而知。”苍舒云鸿倚靠在椅子上,悠悠说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事,我如何管得住?”
    “既然是我天衢做的,我回去之后会想办法承担。”他继续说道,“他们掳走年轻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连瑶瞥了苍舒云鸿一眼,有些惊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玉鼎城城主已经昏迷了数年,这数年间,经过玉鼎城的所有货物都没有人检查。”顾悬长指敲着桌面说道,“所以,每月从玄晖往天衢运送年轻女子的行为,已经持续了数年。”
    “在玉鼎找到的年轻女子,已经有十几位。”顾悬冷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被掳走的女子数量可想而知。”
    “玄晖与天衢最大的不同就是玄晖地广人稀,非常荒凉,有许多靠近荡魔堑的边陲小城难以沟通交流,就算城中有人失踪或是死了,也会被误认为是魔族作为,就像江州城一样。”他继续分析,“这就是他们选择在玄晖掳人的原因。”
    “络月城便更不用说了,本来就人少,域中少了一位女子,他们族中王女便一路追踪至此。”顾悬也分析了为什么不在络月城掳人的原因。
    “所以这件事还与我娘重病昏迷有关?”华峥马上站起来问道。
    顾悬点了点头:“你娘之所以会‘重病’昏迷,想必也是他们做的,好方便他们通过玉鼎城运送活人,不然从鬼王道走,九死一生,损失太多。”
    苍舒云鸿紧紧皱着眉,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没道理啊,我们天衢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就算把她们卖到烟花巷陌里去,这么多人,也够开一百家妓院了。”
    “咳咳。”连瑶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形象。
    “所以现在可以合理推断,被掳走的女子,全都死了,不然不可能一丝踪迹也没有留下。”顾悬扭过头,冷冷看了苍舒云鸿一眼,他于天衢城本就有灭族之仇,所以天衢做出怎样的事来,他都不觉得奇怪。
    “死……死了?”苍舒云鸿惊恐地看向昏迷在茶楼角落的周襄与王丰,眼中满是震惊。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家族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果不是你一时激动,将他们的身份给说了出来,恐怕我们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毕竟这等丑恶之事,只能交给最忠心的人去做,他们就算死也不会将天衢城供出来。”顾悬抬眸看着苍舒云鸿说道。
    苍舒云鸿嘴巴微张,有些错愕,但很快,他马上恢复了自己平和的表情。
    “那又如何,我又不后悔将他们身份说出来。”苍舒云鸿紧紧盯着顾悬的双眼,目光真挚,“我不能让真相被埋没。”
    他握紧了双拳,眼前似乎又浮现了自己一直珍藏的那卷画轴。
    顾悬的深邃黑眸直视着苍舒云鸿,他竟然开始怀疑苍舒云鸿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衢人了。
    “既然如此,你就要想办法找出真相。”顾悬看着他说道,“现在这件事,只能将线索推进到近年来掳走大量年轻女子的行为是天衢城做的,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我们不可能再审问出来了。”
    “苍舒云鸿,你将他们二人身份认出、暴露幕后黑手就是天衢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天衢城你的家族耳中,同时玄晖与络月也会向天衢施加压力,苍舒家族必定会派人将你带回去,回去之后你就会面对来自同族中人的审视与拷问。”顾悬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你回去之后,还会坚持找出真相的初心吗?”
    苍舒云鸿白得有些贵气的脸朝着顾悬的方向,他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我一无所知,但这从未阻碍我的决心。”
    他朝顾悬伸出一手来:“苍舒羽,我天衢城座下护法,一直很关注你,所以我接近你,就是想知道苍舒羽为何关注你,现在我知道了。”
    顾悬垂下眼睫,他碰了一下苍舒云鸿的掌心,点了点头道:“嗯。”
    连瑶托腮看着两人对话,心想这件事,她与顾悬都心知肚明。
    他们还以为苍舒云鸿与苍舒羽是一道的,但没想到苍舒云鸿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苍舒羽一直在瞒着他,苍舒云鸿竟然是发现了苍舒羽关注顾悬的些许端倪,这才疑惑地接近顾悬,想要探知真相。
    没想到天衢城的少城主,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果然,后续的事情如顾悬的说的一般,就算将天衢城手下的那些车队首领与手下审问来审问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的信息竟然还是苍舒云鸿提供的。
    消息很快传到了玄晖派,苍舒羽在玄山的侧峰中很是捶胸顿足、气急败坏了一番,这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赶来了玉鼎。
    来到玉鼎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去与苍舒云鸿碰面。
    “少城主,这次您不得不回去了。”苍舒羽匍匐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苍舒云鸿,姿态卑微,语气却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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