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年离了茶馆,一路往皇城而行,路上经过个馆子,进去点了一碗烧肉面,吃得一头热汗出门,天色已然尽墨,青年依旧是浑不在意模样,背着手慢慢走路,有时迎面遇上巡夜的兵丁,他便往路旁阴影中一让,那些兵丁便似看不见般,两下里不闻不问过去。
    皇帝哈哈大笑,忽然拿起茶盏大大喝了一口,随即噗噗、噗噗,一小口一小口吐出水来,直把美男子半身官衣都吐得湿乎乎的,这才满意笑道:“如今有我的味道了。”
    叶孤鸿其实也自震惊,心道这大元朝,不亡了没有天理啊!若是如此,这皇帝我还不能轻易将之杀了咧,不然换个新明神武的上台,岂不是平添难度……
    年轻人似乎察觉出甚么,眨了眨眼,又问道:“此人我当去哪里找?”
    他正转念间,忽听一声沉喝:“大胆刺客,竟敢擅闯皇宫,纳命来!”
    随即听得皇帝尖叫道:“不要杀死了他,活捉下来,朕要慢慢摆布此人!”
    第269章 番僧弄舌,孤鸿发怒
    这皇帝和宠臣下棋的所在,乃是寝宫中一间偏殿。
    偏殿外面,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花园。
    叶孤鸿潜来时看得仔细,所有的侍卫、太监,都在花园外面等待召唤。
    他开始觉得诧异,后来见得皇帝和哈玛尔柔情蜜意,方才明白,大约是皇帝避人耳目,想要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谁知他大模大样自屋顶跃下,偏殿之中响起一声大喝:“大胆刺客,竟敢擅闯皇宫!”
    叶孤鸿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这偏殿空空荡荡,是谁能避过我的耳目?
    纵目看去,只见靠墙一副辉煌无比、绘着极乐景象的壁画上,一个正在接受许多妙龄少女供奉环绕的高帽番僧,忽然从画上“走”了下来。
    那皇帝尖叫道:“师父,此人胆大包天,且不要轻易杀了他,活捉下来,朕要慢慢摆布了此人。”
    叶孤鸿皱起眉头看去,只见那番僧年约六旬,身高丈二,身形极瘦,然而遍体筋骨如铁,一团精神聚敛凝视,先前不动不语藏身画中,竟丝毫没有呼吸、心跳动静,不然如何竟能骗过叶孤鸿?
    此刻自画上下来,其呼吸之间,心跳如鼓,血涌如潮,生机磅礴无比,心知其必是练就了极厉害的秘术。
    那番僧高鼻深目,似笑非笑,点了点头,指着叶孤鸿道:“你这后生,倒是福缘深厚,竟养出了这般一副绝好身坯,可惜冒犯了当今陛下这尊在世佛陀,犯下无边大恶,万死难赎罪过。你若知机的,拜本座为师,本座替你向陛下求情,免你堕于无穷地狱受苦,还带挈你去我极乐佛国中享受自在。”
    叶孤鸿当面触怒皇帝,这老番僧当着皇帝面前,便敢大言做保,那皇帝一旁闻听,竟不吭声,其之礼遇恩宠可见。
    叶孤鸿不由讶然道:“我久闻鞑子朝廷,尊八思巴的侄孙桑波为国师,后来又闻有个妖僧杨琏真迦,亦做了国师,看你这番僧气派不小,莫非也是甚么国师?”
    那番僧闻言微笑鼓掌,点头道:“你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俗,本座来同你解说吧,桑波活佛,掌管的乃是吐蕃故地军政,及天下释教事务,后来杨琏修行有成,便分担了释教事务,只是他们所掌,皆是人间事,本座所掌,却是天上事。本座伽璘真,虽不称国师,却是帝王真师,伱若入我门下,便是当今天子的师弟。”
    叶孤鸿呵呵笑道:“这般说来,你倒是比国师还厉害。”
    伽璘真当他心动,张口吐出舌头来,微笑道:“后生,你若诚心皈依,来吮本座之杵,恩赎你的前罪。”
    叶孤鸿眼神一变,只觉皮肤上似有无数毒蛇爬过,一瞬间满身汗毛,无不揭竿而起,大怒道:“老狗,安敢辱我!”
    手起处,一道无形掌力飙射而出。
    伽璘真皱眉,脚下步伐一动,侧身避让。
    叶孤鸿单掌一引,掌力迅速转弯,啪的一个无形耳雷,炸响在伽璘真脸上,这老番僧万未料到他掌力曲折由心,顿时打得一个踉跄。
    皇帝惊叫道:“师父!”
    老番僧摸了摸脸,神情有些惊异,上下打量叶孤鸿道:“怪不得你敢独闯皇宫,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你这手本事用好了,能同桑波活佛的无形剑气媲美,嘻嘻,佛祖果然厚待本座,令你送来这般绝学……”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铃鼓,回身冲皇帝笑道:“多蒙徒儿赠为师这队天女,如今天魔舞已然练成,正好降伏外魔。”
    说着把铃鼓一拍,鼓面砰砰作响,周围六个金铃,齐齐清扬,便见他方才现身的那巨大壁画上,一阵色彩涌动,十六个妙龄女子同时从画上走了下来。
    叶孤鸿这时已然看出了端倪,那壁画其实大有玄机,人体藏于其上,各有机关承载,前面却飘荡着一层五彩薄沙,改变了光线投射,让背后原本浮凸立体的墙体显得平面一般,这才有了人从画中走出的视觉效果。
    而这十六个女子,个个身形姣好,相貌秀绝,都垂发结辫,头戴象牙佛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锦带凤鞋,手中各执乐器,下得墙体后,带舞带敲,逸韵悠扬,仿佛月宫雅奏,霓裳荡漾,浑疑天女散花,载歌载舞,向叶孤鸿围绕过来。
    这般气象,若是放在别人眼中,只怕真道那老番僧有惊人神通。
    叶孤鸿却是当世第一有见识的,只看得两眼,便察觉出这些女子神情呆滞,显然是被人以药物迷了心智,炼成傀儡一般,连所奏乐曲,也全靠乐器繁多蒙混,其实呆板不堪,心中微微叹口气:这些女子本来何辜?如今做人都难自主,成这般不死不活的鬼样。
    一时之间,杀心大炽。
    老番僧伽璘真见叶孤鸿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天女”,只道他被声色所迷,心中暗喜,加力摧动铃鼓,一时间十六个女子渐渐将叶孤鸿围住,叶孤鸿眼神微动,只见那些天女身躯扭动激烈,弹奏动作愈急,而诸般乐器中,渐渐拧转出长长短短的锋芒来。
    伽璘真眼神凶光一闪,铃鼓连续拍出一道急响,一众天女合身撞向叶孤鸿,手中各持利刃,刺向叶孤鸿周身要害。
    皇帝看得大乐,正要狂笑,却见叶孤鸿眼神一转,满目都是苍凉怒意,低喝道:“世间邪魔外道,都该早日死绝!”
    双掌一掀,气劲如龙,轰隆隆一道掌风,天女们纤细身躯,风吹残花般四面飘起,叶孤鸿身形蹿出,劈面一掌拍向伽璘真:“妖人,受死!”
    伽璘真见他掌法刚猛无比,丝毫不敢藏私,低吼一声,单掌恶狠狠推出,两下掌力相撞,伽璘真只觉对方巨力如潮,推着他立足难定,不断往后飞退,惊骇之际,猛然卷起左袖,向叶孤鸿面门扫去。
    叶孤鸿脚步陡然一停,推掌吐力,伽璘真身不由己连退几步,袍袖顿时扫空,叶孤鸿却不予他喘息之机,再度将身一纵,飞身一掌拍出,伽璘真不及站稳,便奋起双掌平推,砰的一声大响,叶孤鸿稳稳落地,伽璘真却是倒飞而出,撞得门窗尽数粉碎,声响传出老远。
    伽璘真此人,号称精通欢喜佛法,乃是走了哈玛尔的门路进宫,进宫来除了献上诸多采补秘术,博得皇帝青睐,亦曾演示武学,诸多侍卫高手无人能敌,在元帝心目中,实是当世罕见高人。
    叶孤鸿弱冠年纪,出手几招,便打得伽璘真狼狈不堪,那天魔秘术亦毫无效果,不由让元帝大惊失色,一时吓得两股战战,一扯哈玛尔,便往门外逃去。
    叶孤鸿晓得动静此刻闹大了,侍卫们转眼便要大至,当下飞身追出,一脚踢得哈玛尔和皇帝滚成一团,大喝道:“还我软猬甲来!”
    皇帝哭叫道:“这是我家代代相传得宝物,你如何这般强取豪夺?”
    叶孤鸿喝道:“天下都被你们这干鞑子强取,你还有脸说我么?”
    关键时刻,哈玛尔却是有些胆气,大叫道:“不要伤了陛下,这甲我给你便是。”
    说着伸手去脱内甲,这时砰砰几声大响,叶孤鸿扭头看去,只见前后花园门都被撞开,各有数十个强壮侍卫,满眼骇然狂冲过来。
    伽璘真亦从花丛中站起,不知何处抽出一条短短的金杵,上面镶嵌八宝,极为富丽,怪吼一声,跃至叶孤鸿身旁,挥动金杵就砸。
    叶孤鸿赤手拆招,左挪右闪躲了几招,左掌自右臂下打出,嘭的将伽璘真打个跟头,这时两下侍卫已然冲至,手中刀剑鞭锏,纷纷乱砸。
    叶孤鸿大笑道:“好好好,今日大伙儿便大闹一场,叶某倒要看鞑子皇宫中,究竟有什么奢遮人物!”
    迎面一招亢龙有悔,打翻三名侍卫,劈手抢过一条铁鞭,做重剑使唤,但见鞭随人走,片刻间打碎头颅五颗,胳膊无数,转手又夺了把刀,左冲右突,掀起漫天血雨。
    哈玛尔见叶孤鸿被缠住,心存侥幸,拉住皇帝就要跑,叶孤鸿瞥见,张手飞出刀来,正将哈玛尔小腿剁下,滚到在地嘶声惨叫。
    皇帝放声尖叫,涌身便要去抱爱人,伽璘真口中吐着鲜血,不知哪里钻出,扛起皇帝就跑。
    叶孤鸿皱了皱眉,心道:这个皇帝是个废物,此刻倒是不宜杀之。
    索性便当没看见,大踏步走去,一把扯碎哈玛尔外衣,只见他上半身穿着一件貌不惊人的马甲,看着颇是轻软,又有许多倒刺匍匐,手掌按着微微发力,那些倒刺立刻便要抬头,心知错不了,逼着哈玛尔脱下,塞在自己腰后。
    哈玛尔哭嚎道:“宝贝已给了你,不要杀我。”
    叶孤鸿笑道:“你这般蛊惑皇帝的奸臣,老子疼你还来不及,如何会杀?方才伤你也是不得已,你别介意,但愿皇帝不会因你残疾便不爱你。”
    说罢不再理会此人,便向外走。
    这时又有一队侍卫迎面撞来,叶孤鸿清啸一声,扑入人群,双掌起落,几个呼吸便即杀绝。
    至此时,皇宫之中已然大乱,号角声、发号施令声,四下响成一片。
    叶孤鸿顺着大路往外冲突,手上性命,已挂了七八十条,杀的人多了,杀意愈发大增,心想道:“今日索性从宫门正面杀出去!”
    念头一定,发足便行,手中铁鞭砸的弯了,顺手丢弃,又夺得一口大刀,一路连续撞透四五队人马,直杀到大明殿前。
    此殿又名长朝殿,乃是元廷举办重大仪式所在,坐落在三层台基之上。每层台基都有白石栏杆,雕有飞翔云中的龙凤。每根望柱之下都有伸出的鳌头,端的是玉砌朱铺,深闳壮丽!
    叶孤鸿杀到此处,深宫内外的禁卫早已尽数惊动,披甲之士重重叠叠,亦聚集不下千人。
    叶孤鸿弃了刀,纵身一跃,手攀住飞檐向上一翻,挺身傲立于檐头,向下望去,只见一队队元廷精兵,明火执仗,从四下里围堵过来,呐喊呼啸之声,几乎掀翻了宫城。
    这时底下有元军望见叶孤鸿,指着一声惊呼,顿时无数人齐齐望来,都道:“刺客在那里!”
    叶孤鸿一提内力,高喝道:“放屁!谁是刺客?都听我说!”
    他眼神从巍巍宫城掠过,声音如雷,滚滚传开:“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峨眉玉侠叶孤鸿!两年前经过泰安,杀了一个汉奸匹夫,狗皇帝胆大包天,竟敢令人捉我,说是捉了叶某的,赏万金,封甚么怀远将军,叶某当初有事在身,无暇同他计较,今日特地来此,一则取回我师门遗宝软猬甲,二则便是要和鞑子皇帝当面说一声,叶某人已在此,你不是要拿我么?你过来啊!”
    他的内功,早已有成,这一刻傲立宫殿之上,纵声而呼,一时间,夜空之中,“你过来啊”、“你过来啊”,一阵阵回音,几乎传遍了小半城市。
    叶孤鸿任凭回声激荡,只道淡去,这才再度提气喝道:“不教而诛,君子所不取也,因此叶某今番来大都,只把皇帝屁股踢了一脚,待我下次来时,便要正式取了狗皇帝人头,勿谓言之不预也,哈哈哈哈!”
    一番大笑,指着底下越聚越多的兵马道:“现在你们这些鞑子,想死的都在下面排队,看叶某如何杀出皇宫!”
    这时底下有人大喝道:“放箭、放箭!”
    元廷之中,也非无人,叶孤鸿方才说话之际,早有将领将弓箭手都组织起来,此刻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那弓箭如乌云一般,哗啦啦向大明殿遮盖过来。
    叶孤鸿却是毫无惧色,飞身一跃,一道紫光陡然在手,随即笼罩全身,却是凌空使出了破箭式的绝学.
    但见剑尖所指,一支支利箭纷纷倒飞,硬生生在箭雨中开辟出一条道路,纷纷反射的箭矢不惟撞开许多来箭,更将地上元军射杀了数十,被叶孤鸿轻飘飘落在地上。
    他一旦落地,箭雨便告无功,随着叶孤鸿扑入人群,顿时鲜血如潮,人头断臂,不断飞起。
    叶孤鸿一人一剑向前猛撞,四周都是围栏、台阶,元军们列不得阵,吃他虎入羊群一般肆意冲撞,有知兵宿将,连忙调遣人手,在台阶下广场上列阵。
    叶孤鸿看在眼中,也不管顾,待他阵势将将列成,忽然收了蛇骨剑,抢过一名力士手中金瓜锤,大叫一声,涌身跳入广场,大锤卷起道道金光,所至之处,砸的阵势四分五裂。
    这时忽然宫门外传来大喊声:“汝阳王亲自来擒杀刺客也!”
    叶孤鸿闻言,哈哈大笑,一提内力,用响彻半座皇宫的嗓门大叫道:“恭迎汝阳王入宫,继承帝位!”
    加班来不及回去了,请个假!
    第270章 匹夫一怒,震动名城(上)
    叶孤鸿一声喝出,皇宫内外,同时大惊。
    急急追着他杀来的侍卫,瞬间止步,都露出惊疑骇然之色。
    战将们更是慌忙整军,重新列阵,看架势不似为了追击,倒像是防止外兵的冲击。
    此时叶孤鸿位于大明殿之南,不远便是大明门,再往外则是皇城南门崇天门,自此向南过得虎桥,便是内城南门灵星门,灵星门往南则是千步廊,直通外城的丽正门。
    若至后世明清,丽正门外尚有正阳门、永定门等,高墙重重,此刻城池却没后来庞大,一旦撞出丽正门,便至城外。
    此刻大明门敞开,汝阳王领千余精兵,陈兵于门外,听得叶孤鸿叫嚣,又见皇宫宿卫忽然退后列阵,这些王府精兵也不由慌了手脚,不知当不当上前。
    正僵持间,忽然一阵马蹄踏响,崇天门外,一匹骏马飞奔而来。
    马上一个三十余岁的瘦长男子,穿红衣,披长发,相貌俊雅,鞍插箭羽,手横铁弓,大喝道:“中书左丞相脱脱在此!汝阳王既领兵来,何不即刻拿贼!”
    汝阳王闻言喜出望外,连忙辩解道:“丞相,本待拿贼,不料对方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本王怕为人误会用心,故而踌躇。”
    脱脱大怒道:“王爷,你乃国之干城,岂有因贼人诽谤之语而懦弱不敢进者?王爷只顾拿贼,是非功过,由本相随你去皇帝面前分说。”
    叶孤鸿立于大明门下,暗自点头道:原来此人就是脱脱,果然是个有决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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