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娇见她越说越离谱,无奈劝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北北做事有分寸的,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来不及和我们说。咱们先耐心等等,如果明天他还没来,我们就去报警。”
    后一日,在苏妙清晨薄暮之际就要拨打 110 的时候,赵北北突然出现在了门前。
    他人是回来了,可若不是开口说话,苏妙差点以为门外站了个来乞讨的人。
    不过三天没见,赵北北瘦得双腮下陷,两个眼圈乌黑,整个人装在衣服里,像扎了个麻袋,东倒西晃。那惨淡的模样,别说苏妙,就是傅云娇也吓了一跳。
    “你这是遇到饥荒了?”苏妙不敢相信地拉过赵北北,前后一通打量,问他,“你人跑哪去了整成这样?”
    赵北北抿着唇,不开腔。
    苏妙来气,吼了他一声,“说话啊,哑巴了?”
    赵北北仍是不吭声。
    苏妙气得冷笑道,“行啊,有出息了。领了奖金就敢不告而别,那你走了还回来干什么?你走啊。”
    傅云娇小声喊了她,“苏妙。”,使眼色道,说话别太过。
    苏妙憋着气,一跺脚,扭头坐回座位,冷眼瞧着赵北北。忍了会,看他臊眉耷眼的落魄样子,心内一股气憋着憋着又化作了另一种情绪。
    傅云娇没多问,把赵北北领进厨房,递上杯热水,柔声说,“你别把苏妙的话放心里,她也是担心你。吃早饭了吗?”
    赵北北摇摇头,傅云娇叹了口气,说,“那我给你做碗挂面吧。”
    冰箱门打开,傅云娇下意识伸手去拿面条,结果赵北北挪步到她面前,拦住她动作。他的声音很沙,像好多天没喝水一样,说,“老板娘...我能不能...先预支三个月工钱。”
    不声不响地跑了,一回来就要提钱,赵北北开口时感觉自己喉咙里藏了无数根针,可除此之外,他没办法了。
    傅云娇停下手,看了看他,说,“先吃饭,吃完再说。”
    敲鸡蛋,搅鸡蛋,下面条,铺上火腿和青菜。
    一碗面做完,不过十分钟。傅云娇捧着碗,加了双筷子,递到他面前。赵北北接过,被热气熏红了眼睛。
    他心里难受得很,鼻子吸了又吸,才止住想落泪的冲动。诺大的北城,只有在这儿,他能得到一碗免费的热汤面。
    他挑了一筷子,顾不上烫,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去。
    傅云娇看着,说,“慢点吃,不用急。”
    赵北北低着头,把碗罩在脸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很轻的,嗯。傅云娇撇开眼,装作没看见他磕在碗沿上那颗很大的泪珠。
    面吃完,傅云娇轻轻关上门,不想让苏妙听见他们对话,站在赵北北面前压低声音说,“工资我可以预支给你。不过你要和我说实话,要这些钱做什么?”
    “...有急用。”赵北北哽咽了下。
    “是家里出事了?”
    “不是...”
    “那是你生病了?”
    “也不是...”
    “北北,我信任你,你也应该信任我。”傅云娇说,“我们一起工作这么久,你也该看出来,不管是我,还是苏妙,都真心拿你当弟弟。”
    “我知道...”赵北北熬了两天没睡,两只眼睛不满深深的血丝,他抬头望着傅云娇,眼神看得傅云娇心里一阵酸楚。
    在外打工的孩子都不容易,傅云娇不是想逼他说出什么,只是她很担心,担心赵北北遇到了麻烦,无人能求助。
    一阵静默后,傅云娇长叹一声说,“算了。”
    “你不愿说,就不说吧。钱我会给你,你不用急着还。”
    傅云娇转身,正欲拉开门出去,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是赵北北抽嗒嗒的哭泣声。
    很微弱,但是傅云娇清楚听见了。
    她回头,看他狠狠咬着唇,一手捂在脸上,手指间的老茧粗糙生硬。傅云娇心又软了软,
    “好好地,哭什么。”
    傅云娇走过去,揽住赵北北的肩膀。
    他凸出的骨头抵在她手心,随着哭泣的加重,一上一下。
    “...老板娘,这件事我没脸说...”赵北北把一张脸全埋在手掌里,傅云娇只能依稀听出他闷沉的呜咽声中夹杂的事情原委-他被骗了。
    而且是种极不光彩的骗法-被所谓的网恋对象用裸聊截图要挟,骗了他全部的工资和奖金,一共一万八千块。那是赵北北省吃俭用,准备寄回家给妹妹的学费。
    他想凭自己一个人找到那个网友的住址把钱要回来,但根本没想到,对方发来的信息全都是假的。
    网络世界何其复杂,谁都不知道躲在网线后的是人是鬼。可赵北北毕竟才 19 岁,他孤身在异乡,漫漫长夜难免会觉得孤独寂寞。这时在网上遇到一个聊得来的人,一见如故,不仅对他嘘寒问暖,还事事体贴。所以懵懂地动了心,误以为遇见了爱情,一头扎进去,顾不得什么理智,什么真假。
    赵北北抽噎着说,“他们...他们拍到了我的脸...说我不转账,就要发给我爸妈,还有村子里的人。老板娘,我丢脸没事,可我不能不管我妹妹,她们还在村子里上学,她们要是被人说闲话可怎么办啊。”
    “你真是傻,这种事是诈骗,你该第一时间报警的。”傅云娇又心疼又气愤,捏紧赵北北肩头说,
    “他们就是吃定了你胆小,不敢声张,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你要真硬气起来,就是不给钱,就是不承认,他们反倒没招了。”
    “可我...我自己做的那些事..我怕报了警也把我抓起来了。”
    “你..”傅云娇语塞了会,想问清楚他被拍的照片具体细节,又一想她以异性的身份和赵北北再细聊恐怕不合适。于是放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宽慰道,
    “这事很正常,咱们本来就是动物。有欲望,有冲动,都是正常的,你不要太自责了。听我说,咱们先报案吧,其他事交给警察去处理。钱,能追回来最好,追不回来也不要想太多,吃一堑长一智,人要往前看。”
    安慰过后,赵北北情绪平复下来,双眼哭得通红,头快低到胸前。傅云娇扯了张纸巾,塞到他手中说,“好了,把脸洗一洗。”
    赵北北接着,弱声说,“老板娘,谢谢你。”
    傅云娇微微笑着,说,“嘴上光说谢可不行啊,得卖力干活才行。”
    “我会的。”赵北北很郑重地点了几下脑袋,“只要你愿意,我能在这儿干一辈子。”
    “傻瓜,一辈子哪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答应的事。”傅云娇想到底是没长大,还是太单纯。
    不过想想也是,谁不是从这个单纯的年纪过来的呢。
    她看赵北北,如同在看过去的自己,也被骗过,也被伤害过,也是慢慢一步步走过了荆棘丛,才走到现在这样。
    “老板娘...这事能帮我保密吗。我不想..让苏妙姐知道。”
    “好,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傅云娇和他约定道,“但是北北,以后别网恋了,想谈恋爱的话,最好在身边找个熟识的人交往。”
    “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赵北北一副被坏人伤透了心的模样,抬手擦了把脸说,“这辈子都不会了。”
    傅云娇笑着想,你才多大,就又说一辈子的事。
    赵北北的案件受理前后加起来大概十多天,便有了结果。
    警方根据他给的线索,顺藤摸瓜,端掉了一个有十多人的电信诈骗团伙。这个团伙组织分工明确,其中有前端专门负责网聊的人员,还有后端负责勒索要钱的涉黑人员。
    一年作案三十多余起,专挑来北城务工的年轻男性下手。加上赵北北,涉案金额高达上百万。
    傅云娇陪赵北北去警局录口供那天,在审讯室见到了赵北北的“网恋对象”,一个满脸橘皮,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六十斤的抠脚大汉。
    不得不说,那是傅云娇第一次见证网络真的是无奇不有。
    那位大汉靠着以假乱真的变声器和滤镜磨皮,不但将自己伪装成妙龄少女。还轻松拿捏住男性心理,知道怎么抛话题,怎么接话题,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上钩。
    警方让他交代犯罪过程,大汉捏着嗓子,百般娇媚地叫了声哥哥...不仅连赵北北,整个审讯室内的人都纷纷打了个哆嗦,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事给赵北北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出警局后,好几天不言不语,只埋头干活。
    虽然傅云娇默契地替赵北北保守秘密,但苏妙还是多少猜到了点什么。因此看赵北北的目光,也就变得复杂起来。
    傅云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变化,私下避开赵北北,对她开导道,“北北已经意识到错误了,咱们得给他个机会。”
    “哦。”苏妙嘴上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以前她一直把赵北北当个小屁孩,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避讳。但如今看来,赵北北也是个男人,一个惯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这让苏妙心里说不上来的烦,烦的是什么呢,她自己也没想清楚。
    傅云娇就更弄不明白她的烦躁因何而起,只能想办法开解她,“食色性也,是人都会有这方面需求的。”
    “哦...”
    苏妙横竖就是这句。
    傅云娇接着说,“北北是成年人,他有这些想法,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方法不当。但是也能理解..他...他还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年纪...”
    苏妙不知是听漏了哪句话,还是反射弧过长,慢悠悠地才意识到傅云娇在说什么,眼睛转了转问她,“你也会有想做的时候吗。”
    傅云娇话说到一半,愣了愣。
    女人间谈论起性事,总归是隐秘而羞涩的。像被一张纱布遮住面,无法自在地宣之于口。
    但苏妙问得直接又不带一丝冒犯的味道,于是傅云娇觉得那张纱布被浅浅掀开一层。
    她抿了下唇,说,“会。”
    “什么滋味?”苏妙好奇。
    “...很爱的人,会很舒服。”傅云娇半边脸有点烫。
    “那和不爱的人呢。”
    “这我怎么知道...”傅云娇说,“我又没和不爱的...”
    等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和不爱的人怎么样?说啊,你发什么愣。”
    苏妙看着傅云娇莫名其妙地两眼盯向地面,用胳膊肘杵了杵她。
    傅云娇回神,从脸到脖颈都燃起一簇红晕,她为了掩盖眼底的慌乱,咳了两声,岔话道,“说赵北北的事呢,怎么扯到这了。”
    “不是你说,食色性也,人之常情的吗。”
    “嗯...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别用有色眼光看他,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怎么相处好了。”
    苏妙敷衍道,“行行,我尽量。”
    两人又聊了会家长里短,先后回店里忙活。
    傅云娇回到工作台,手上握着矬甲刀无意识的划拉棉布,心里却还在回味苏妙的那个问题...
    和不爱的人做..是种什么感受。
    矬甲刀来来回回摩擦棉布,直划出数到痕印。
    傅云娇猛地摁停了动作,恼火地咬了咬牙,心想,那次...就当自己也是被诈骗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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