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不住程丹娘等人苦苦哀求,梅娘只能暂且答应下来,不过她建议她们不必随着外头那些民间招来的学徒一起学,而是让她每三五天去她们府中一次,亲自教导厨艺。
    毕竟这些千金小姐们最重要的任务并不是学谋生的本事,而是为了说上一门好亲事,让她们去女学堂就太不方便了。
    这点正和程丹娘等人的心意,见梅娘答应她们已经是喜出望外,梅娘如此为她们设身处地的着想,更是让她们感动万分。
    于是大家便说好先回去跟各自家中商量,然后请家人出面,正式拜师,再在几人家中选个合适的地方,请梅娘上门教授厨艺。
    至于束脩,梅娘没有提,她们便也默契地没有说,想着回去让家里人按照请女先生的束脩,再添上些给梅娘。
    好不容易送走了程丹娘等人,梅娘回到厨房,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什么学好了厨艺,嫁入夫家也是好处多多,原来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男人的胃,这个说法从古代就有了呀。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末,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了起来,人们纷纷换下了厚重的棉袄和毛皮衣裳,穿上了颜色鲜亮的春衫。
    马上就要到第二批学徒考核的日子,南华楼和梅源记两边的学徒都拼了命地学习练习,生怕被别人比了下去,梅娘这几日两头跑,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
    这日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忙着安排南华楼当日的菜谱,又指导几个学徒做菜,忙完了就准备去梅源记。
    谁知她才出了门,迎面就看到武大娘走了过来。
    “娘,您怎么来了?”梅娘一见到武大娘,便迎了上去。
    武大娘手里提着个大包袱,看到她就拉住了她的手。
    “你呀,怕是忙昏了头,都不记得多久没回家了。”
    梅娘讪讪一笑,说道:“娘,我忙完这几天就回去看您……”
    武大娘哪里听她的,拉着她的手进了南华楼。
    “我可不信你的了,这话鹏儿替你说了几次,哪次你肯回去了?”
    梅娘见她不高兴,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娘,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武大娘拉她在一处空桌坐下,才说道:“家里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我是想着这些日子越来越热,你一直不回家,只怕连换季的衣裳都没有,就给你送过来了。”
    武大娘一边说,一边打开手里的包袱,果然里面是几件梅娘的衣裳。
    “这两件都是给你新做的,我想着你比去年似乎又长高了些,就让裁缝做大了一寸,你去里面试试看。”
    梅娘拗不过她,只得抱着包袱回了屋。
    武大娘抬头见银禾正在一旁看热闹,便想起一件事来。
    “那个,你叫银禾是吧,快过来,我也给你做了点儿东西。”
    没等银禾反应过来,武大娘就掏出一对套袖,递给了她。
    “今年家里宽裕了些,买了几块好料子做衣裳,这块窄布做不了什么,扔了又可惜,我就给你做了一对套袖,回头你做活好戴。”
    银禾看着手里那簇新的套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做活?”
    见银禾一脸的不敢置信,武大娘反倒奇了。
    “你成日跟着梅儿在厨房里,不是帮她干活的吗?”
    银禾手捧套袖,一时间无言以对。
    在外人看来,她成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梅娘,好像的确是帮她干活的。
    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长这么大,她连给主家倒茶的活计都没做过,更别提做饭打杂了!
    这话又怎么跟武大娘说,毕竟武大娘也是一片好心。
    在武大娘殷切的注视下,银禾万般无奈地戴上了套袖。
    “嘿,我就说这套袖做得好吧,你瞧瞧多合适,正配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银禾抽了抽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看来武大娘对她的误解不是一般的深啊。
    好在她不用应付武大娘太久,梅娘很快就换好衣裳出来了。
    “还是娘的眼光好,这新衣裳我穿着正好。”
    武大娘一脸自得的笑,说道:“那是自然,我看着你比娟娘还高了一些,就特意照大一点的衣裳做的,你才十七,这两年还得窜一窜个子呢,做大了总比做小了强……”
    武大娘完成任务顿觉心满意足,想着梅娘忙,就催她快去。
    梅娘刚出门,就看见金戈骑着马飞奔而来。
    今天怎么这么不巧,一出门就会遇到熟人。
    金戈一到大门口就下了马,随手把缰绳塞给伙计手里。
    “梅姑娘,您在店里呢,这可真是太好了!”
    梅娘略带无奈地笑笑:“怎么了,是顾大人有什么吩咐?”
    金戈嘻嘻一笑,说道:“梅姑娘果然聪明,我们三爷要出门几日……”
    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明儿一早就启程,随驾去西山,梅姑娘若是有空儿,不妨一同去转转。”
    梅娘起初听他说顾南箫要出门,心里还有些失落,又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去办案,再一听金戈邀她同去,心里就不由得一松。
    顾南箫不像是个公私不分的人,若是能带她一起去,应该没什么要紧事。
    她摇摇头,说道:“这几日正忙着呢,实在腾不出空儿来,顾大人这几日吃饭怎么样?要不要带些吃食路上吃?”
    就算她有空也不想去,她才刚跟顾南箫在一起,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跑什么。
    金戈答道:“三爷说,不用姑娘做什么,免得太过劳碌了,再说如今天热了,带了吃食也搁不住,倒是上次那个什么黄油饼干,若是姑娘得空就做一匣子。”
    那饼干方便携带又容易储存,最重要的是味道好还能压饿,难怪顾南箫念念不忘。
    梅娘应了下来,见金戈不走,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金戈腆着脸笑道:“小人想着,要是梅姑娘您方便,就多做些,让小人也能尝尝这黄油饼干的滋味。上次三爷拿了饼干回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别说分给别人吃,我们连看一眼都不行,小人闻着香味却吃不着,别提多揪心了……”
    听他说得可怜,梅娘和武大娘都笑了。
    “这孩子可怜见的,为了口吃的就这么求人,梅儿,那个饼干难做吗?”
    “不难做。”梅娘对武大娘说完,又转向金戈道,“正好黄油还有,我多烤些就是,你多等一会儿,一会儿出锅就让你吃上。”
    金戈听了大喜,连连对着梅娘道谢。
    左右等着的时间十分无聊,金戈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又感激梅娘答应让他吃饼干,便跟武大娘聊起了八卦。
    武大娘本来还想着回去做烧饼,可是一听金戈这八卦竟然跟梁家和史家有关,那就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了,别说卖烧饼,就算是有人送金饼,她也不想回去了。
    原来金戈说的是史贞娘的事,如今史家已经被流放,随着史贞娘在流放阵营里的缺席,关于史贞娘有孕的事也被传播开来。
    史家一案,史贞娘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被史延贵狗急跳墙拉下了水,严格追究起来,史贞娘顶多算个知情不报。
    毕竟史延贵计划绑架梅娘的时候,史贞娘刚撞了墙奄奄一息,怎么也不可能爬起来去参加绑架梅娘。
    所以当她在大牢中被查出怀孕之后,就被顺理成章地免除了罪责,发还夫家,也就是梁家。
    彼时梁坤已然踏上了去广西的路,梁家老两口住在城外一个村落的破屋里,官差七转八折才打听到梁家的住处,早就不耐烦了,把史贞娘往梁家一扔就回去交差。
    自打梁坤走了以后,梁鹏成日喝酒,梁付氏一共就得了梁坤二十两银子,不过几天就被他喝酒连偷带抢地搜走了一大半,两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肯收留怀着野种的史贞娘。
    梁付氏一见史贞娘就跳着脚破口大骂,又把梁坤临走时写的休书往她脸上一拍,直接把大门一关,史贞娘是死是活跟他们再无关系。
    史贞娘怀着身孕,又在大牢里被磋磨了这许久,身体早已虚弱不堪,连回城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是回城,她也无处可去,当初史家的宅子被史延贵抵押给那几个地痞无赖,被当做罪证没收入官,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至于史二太太费尽心机为她留下的嫁妆,因为史延贵乱咬一气,也全都成了罪人私产,一并入官,其中一部分还拿出来赔偿给了杜家。
    父母都已被流放,她连亲人都没有。
    史贞娘走投无路,便解下腰带,往梁家那破屋的门口一挂,准备一了百了。
    可那屋子年久失修,木头早就朽烂,史贞娘虽瘦弱,那门梁也禁不住,史贞娘才一蹬腿,破烂的大门便轰然倒塌,史贞娘整个人连同门框一同摔落在地上,连墙都跟着塌了一多半。
    这下梁鹏和梁付氏存身的破屋更住不得人了,梁付氏连活吃了史贞娘的心都有,可再打再骂那屋子也是彻底完了,梁付氏和梁鹏只能拖着史贞娘去找保甲求个容身之处。
    保甲得知这两个老不修居然逼得自己的儿媳妇在家门口上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村里出了这样人命官司,传出去谁还敢把闺女嫁到他们村来?
    原本只是看在这一家三口可怜,梁坤又好歹是个秀才,地方保甲才勉强收留了这三人,可是一看梁坤不在,梁鹏和梁付氏又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差点儿就逼出人命来,还哪敢容留他们,直接把这三人送回了狗尾胡同。
    可是狗尾胡同的宅子早就被史延贵抵押给了那几个帮他绑人的无赖,那几个无赖吃了这么大亏,又抓不到已经蹲了大牢的史延贵,实在气不过,从牢里一出来就把这宅子给占了。
    梁鹏等人一露面,就被几个无赖打个半死,直接叫他死了要回宅子这条心。
    好在那几人还算讲义气,没有对梁付氏和史贞娘动手,只把她们撵出去完事,三个人无家可归,梁付氏只得取出缝在衣服里的几钱碎银子,赁了一处紧邻茅坑的小房间住下。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凄惨了,谁知没过两日,又爆出一件大事,史贞娘跟人私奔了。
    那日史贞娘自尽未遂,就再也没了自杀的勇气,而梁鹏和梁付氏因为逼了史贞娘上吊,而被那个村子的保甲赶出来,便不敢再把史贞娘赶走,生怕她又要死给别人看。
    只是闹了一场,他们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要是史贞娘真的有了什么好歹,别说保甲,衙门那边也不会放过他们,毕竟人家千辛万苦把史贞娘交还夫家,可不是让他们老两口弄死了玩的。
    于是这么三个人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组合在了一起,史贞娘是无处可去,梁鹏和梁付氏却也不敢把她逼得太紧,只能带着她流落街头。
    当然梁付氏不赶史贞娘,不代表她就能好吃好喝地伺候史贞娘,史贞娘逃过一死,却要活着受罪,梁付氏一天到晚地骂她丧门星,小女昌妇之类的话,连带史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史贞娘就被磋磨得不像个人样了。
    就在她再次重生死志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蔡妈妈的儿子,她腹中胎儿的亲生父亲,王瑞。
    之前两个人的事情暴露,王瑞就直接跑路了,不过他还算有良心,一直惦记着史贞娘,时不时就去狗尾胡同看看,顺便打听消息。
    待听说史贞娘竟然出来了,还回过狗尾胡同,王瑞惊喜交加,就打听着找到了史贞娘。
    史贞娘本就是无处可去的人,见王瑞来找她,二话不说,直接就跟着王瑞走了。
    临走之前,她还偷走了梁付氏缝在衣服里的那些银子。
    等梁付氏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家已经人财两空。
    不管她怎么吵闹哭骂,史贞娘和那些银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没了最后的倚仗,梁鹏和梁付氏则不得不找了个收夜香的活计,勉强挣几个钱。
    没办法,那史贞娘可是官差亲自交到他们手里的,还算是梁家的人。
    史贞娘赎罪的银子还没交上呢,当然要着落在梁鹏和梁付氏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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