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箫不得不打断靖国公的幻想,说道:“鞑靼地广人稀,到处是牧场,养羊牛马都比咱们要容易得多,咱们汉人人多,又有朝廷禁止杀牛的法令,怕是做不出来太多的牛肉干。”
    靖国公不死心:“那做猪肉干、鸡肉干、羊肉干呢?”
    顾南箫想了想,说道:“这倒是个法子,而且咱们不必把这些供应给所有军营,只要供给骑兵营就行了。”
    他知道靖国公一直羡慕鞑靼的骑兵,要不然也不会看见个肉干也会如此激动。
    靖国公叹气道:“还是你最知道为父的心意,我年轻的时候啊,吃了多少鞑靼人的亏,要是咱们也有这样的骑兵,跟鞑靼打仗可就容易多了……”
    父子俩说得兴起,又说起鞑靼马跟中原马的不同,北方何处有牧场能大范围的养羊养马,以供军需,连羊皮能做靴子皮具水囊之类的小事都讨论到了。
    说着说着,顾南箫却发觉靖国公的情绪逐渐低落了下来。
    他便止住话头,陪着靖国公默默坐着。
    许久,靖国公才叹了口气,说道:“先皇好大喜功,一心要打败鞑靼,收复北疆,当初为了寻求武将势力的支持,便立了你的姑祖母为皇后,要不然当年你祖父也不会带着我拼死拼活地打北疆,我这条命,能留到今日都是运气……”
    顾南箫不愿见老父伤感,便安慰道:“如今国泰民安,都是当年祖父和父亲出生入死的功劳,祖父在天有灵,定会为咱们高兴的。”
    靖国公缓缓点头,说道:“好在你姑祖母是个明白人,见那时候武将势力如日中天,便做主立了出身清流的李氏嫡女为太子妃,文臣一派才算是缓过气来,可这也有弊端,李氏嫡女身子骨不好,诞下太子后更是损耗颇多,皇后这位置没坐上几年就去了,你姑祖母见太子年幼失怙,便把太子带到身边,请了名师悉心教导,还叫你进宫陪读……”
    说到这里,靖国公看向顾南箫,难得的露出几分内疚。
    “说起来,为父这三个儿子中,最对不住的就是你。”
    顾南山身为长子,早早就被封为世子,日后只管继承爵位,掌管侯府。
    顾南江夫妻俩精明能干,帮着靖国公夫妻打理庶务和产业,早就为自己那一房攒了无数资财。
    只有顾南箫,爵位没他的份儿,庶务产业也不如二房多,从小进宫更是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还要去兵马司历练。
    顾南箫察觉到靖国公的语气低落下来,便说道:“父亲说的是哪里话,儿子在宫中过得很好,现在手中又有实权,太子表哥也很看重儿子,父亲只管放心便是。”
    他停顿片刻,轻声说道:“儿子知道父亲的心意,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父亲的苦心,儿子都明白的。”
    当初顾太后要娘家送来一个侄子陪读,他年纪最小,跟太子一向能玩到一起去,就被靖国公送进了宫。
    也是在宫中,他小小年纪就见识了无数险恶,年纪轻轻就练就了沉稳成熟的性子。
    如果不是靖国公看重他,早早为他的未来谋划,又何必把他送进宫中,靖国公府家大业大,他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养一个富贵闲人是绰绰有余。
    靖国公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里越发愧疚。
    顾南箫才二十一岁,却如此通达明理,可想而知他在宫中都经历了什么。
    靖国公说不出话,只是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顾南箫的肩膀。
    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小的儿子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男子汉,而他却如日薄西山般老去,只能在书房里夸夸其谈。
    他深深叹气,努力把这种感觉从脑海里驱赶出去,换了另一个话题。
    “想必你都知道了,祁昊回宫了。”
    顾南箫神色不动,说道:“五皇子赈灾有功,皇上见了他一定很高兴。”
    靖国公点了点头,道:“北直隶暴雪成灾,五皇子奉旨赈灾,听说那里管理混乱,引起流民暴乱,祁昊一到了北直隶,就撤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员,还亲自下令斩了一个不肯听命的副将,很快就平定了暴乱,如今朝野都赞他有勇有谋,果断决绝。”
    “处理完北直隶的事,他又带着几个亲随,一路冒雪赶回京城,就为了能陪皇上皇后过年,又被称为至孝至诚,如今五皇子在京城里,可是风头无两啊。”
    顾南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父亲不必过虑,前日五皇子回京,儿子是跟着太子一同出城迎接的,五皇子见了太子还算恭敬,礼数很是周到。”
    “越是这样,你们越不能掉以轻心,太子年幼丧母,太后和李氏一族不免对他纵容宠爱了些,结果把太子养成这样一个温厚的性子,满嘴说的都是什么仁义礼智信,兄友弟恭,待几个皇子都十分亲厚,可是皇家的事哪能论情谊,其他几个皇子也就罢了,这五皇子是孙皇后所出,又有勇武侯这样的外家,不得不防啊!”
    顾南箫沉默片刻,道:“是,儿子一定会提醒表哥的。”
    至于能不能听,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待顾南箫离开靖国公的书房,外头早就漆黑一片。
    他站在廊下,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微微呼出一口气。
    虽然回了家,他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理不清头绪。
    他越想越是心情烦乱,索性去马棚牵了马,出府遛马去了。
    金戈和铁甲不知他为什么忽然又要出去,又不敢再问,连忙也上马追了出去。
    寒夜漫漫,街上的铺子早就都关门了,顾南箫会去哪里呢?
    这日陈清请武大娘一家去吃饭,左右年底无事,陈清又是热情相邀,武家一家人都去了陈家的小酒馆。
    清娘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还说招待不周,说自己的手艺在梅娘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陈清夫妻俩待梅娘礼数周到,清娘又跟她请教了几个菜的做法,两人相谈甚欢。
    陈清则拿出珍藏的酒来,让武家人都尝尝,武大娘自然来者不拒,武鹏和武兴也跟着喝了几口,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这么连吃带喝,说说笑笑地吃完饭,等武家人回到家,太阳都快下山了。
    才走到家门口,梅娘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师父!”
    她转过头,却见胡同口那边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下车。
    梅娘赶紧过去扶住她,问道:“杜秀,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在这儿等了半天了?冷不冷?”
    杜秀摘下帷帽,笑道:“不妨事,我来找师父帮个忙,见师父您没在家,就雇了马车在那边等着,一点儿没都冻着。”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付了车钱,跟着梅娘进了屋。
    虽然杜秀嘴上说着没事,可是从冷冰冰的马车进到暖烘烘的屋子里,还是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梅娘连忙拉她去炉子边烤火,又切了姜丝给她煮水喝,一边忙一边责备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你在雪地里傻等着?要是冻坏了身子,看你这个年怎么过!”
    杜秀把篮子放在地上,凑进炉火搓着手取暖,笑道:“我一个堂叔今儿来串门,送了我们家一块驴肉,偏生我娘和嫂子她们都不会做,我就说拿给我师父瞧瞧,我师父肯定会做!”
    见杜秀一脸自信骄傲的模样,梅娘都能想象她是如何跟家人拍着胸口打包票的。
    难怪她没找到自己,宁可雇个马车等着,也不愿意回家去,想必是要给自己挣脸面,不肯回去被嫂子们耻笑。
    梅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于这种小女孩年少气盛的心态,她十分无可奈何。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她久了,这些女学徒个个儿都是争强好胜的脾气,哪怕是学个菜,也要抢着看谁能第一个学会。
    梅娘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她脚边的篮子。
    “什么驴肉,拿出来我瞧瞧。”
    杜秀揭开上面的布,露出里面的一大块肉。
    “我爹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都是顶顶好吃的!师父,这驴肉该怎么做?”
    梅娘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在这儿烤火,顺便看看我怎么做。”
    梅娘先和了一块面在一旁发酵,接着开始处理驴肉。
    驴肉切成大块,放入锅中,倒入没过肉的清水,大火煮沸后撇去血沫。
    锅中放入葱姜蒜、盐、花椒、八角和黄豆酱等调料,大火再次煮沸,转中小火,再焖煮约一个时辰就好了。
    梅娘一边做,一边跟杜秀说道:“做驴肉其实跟做牛肉差不多,只是火候要足一些,久一些,否则就会发硬,影响口感。还有,吃驴肉忌食荆芥,回去你要记得告诉家里人。”
    杜秀连连点头,把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
    等到时辰到了,驴肉就出锅了。
    再把新鲜出炉的烧饼横着切成两半,留着底部一部分不分开,把切好的驴肉塞进去,就可以吃了。
    第137章 虫草花乌鸡汤
    杜秀喝了一大碗红糖姜水, 身上暖和了,肚子也饿了。
    “师父,这驴肉真香, 我先尝尝。”
    武兴听说有好吃的, 赶紧跑了出来。
    只是他今天在陈家吃了太多, 这会儿战斗力明显下降,只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去了。
    饶是如此, 他还是扶着肚子, 对梅娘连声赞叹。
    “二姐, 这驴肉火烧真好吃!给我留点啊, 明天早上我还要吃!”
    武大娘没好气地说道:“饭碗刚撂下就惦记下一顿,你是个猪托生的吧?就知道吃,还不赶紧谢谢你杜秀姐,没有她,你能吃得上驴肉?”
    武兴连忙对杜秀道谢,杜秀吃得正欢,赶紧起身回礼,差点儿被驴肉火烧噎着。
    杜秀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给梅娘留下一半的酱驴肉, 就要起身回去,说是让家里人也尝尝这驴肉火烧的美味。
    外头天色早就黑透了, 梅娘送她出去,在街上东张西望,却连一辆马车都没看到。
    年关将至,出来跑活的人也少了。
    杜秀喝了姜糖水才发了些汗, 被冷风一吹又咳嗽起来,梅娘很是担心, 拉她又回了屋。
    武大娘听说外头寻不到马车,就要叫武鹏武兴去送杜秀,可是武鹏因为白日里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儿正呼呼大睡,好不容易摇醒了,又哇哇吐了起来,眼看着是爬不起来了。
    武兴则是吃多了,捧着肚子靠墙坐着,闻到武鹏酒气冲天的味道已经是难受得不行,见他又吐了,自己也伏在炕上干呕起来。
    武大娘忙完这个忙那个,手脚都停不下来,只能叫杜秀再等等。
    武家乱成一团,杜秀哪里还坐得住,直说没事,她自己回去就行了。
    梅娘知道她家也是北市口的,离三条胡同并不远,可是大黑天的叫她一个小姑娘回去,她实在不放心。
    梅娘怕她路上再着凉,便把自己的披风给杜秀加上,又拎起擀面杖,跟着杜秀出了门,要送她回家去。
    至于她,为了干活方便只穿了件家常的袄子,又在炉子边忙了半天,浑身热乎乎的,并不怕冷。
    杜秀推辞不过,只得随着她走了。
    清冷的月色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幽幽的光芒,此时许多人家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不少灯笼已经点亮了,上有弯月,下有烛火,月光和灯光驱散了街上的黑暗,夜色显得格外朦胧美丽。
    杜家跟武家不过一炷香的路程,两人走在街道上,时不时听着某户人家传出来的欢笑声,心里并不害怕。
    梅娘跟杜秀说着闲话,路程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半。
    杜秀年纪小,还有几分少年心性,这会儿得了梅娘亲手做的酱香驴肉,又让梅娘亲自送回家去,自觉得被梅娘看重,一会儿被家里人看到梅娘,肯定也会羡慕她这样得师父的宠,心情越发雀跃起来。
    她指手画脚地跟梅娘描述着几个小侄子侄女抽陀螺踢毽子的情形,说到她踢毽子可是打遍胡同无敌手,手里拎着沉重的篮子,还要跟梅娘炫耀她的绝技,结果一不小心踩到一处冰面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夜色昏暗,梅娘连拉她都来不及,眼见她抱着脚痛得蜷成一团,越发不敢轻易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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