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温芙问。
    “你想去哪儿?”
    温芙以为他要自己回到大厅里去,于是她皱着眉头拒绝道:“我不会跳舞。”
    泽尔文盯着她:“你希望我邀请你跳舞吗?”
    温芙像是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她倒是想起之前塔西亚对她说的“我相信你只要勾勾手指,他就会主动来邀请你一块儿跳舞”。
    于是她缓缓抬起手,朝他招了招手,泽尔文以为她要自己走近一些,因此他走上了台阶,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
    温芙也同样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儿无辜:“你不是要邀请我跳舞吗?”
    泽尔文的目光变得有些晦暗,他低声说:“是你希望我邀请你跳舞。”
    “我不会跳舞。”温芙又重复了一遍,她执拗地看着他,像是不服输似的坚持道。
    泽尔文暗暗咬了咬牙,他僵持着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月光,见他不说话,温芙像是有些无趣地扶着廊柱站了起来,准备回到大厅。
    正在这时,泽尔文像是终于认输似的朝她伸出了手。
    温芙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泽尔文静静地注视着她,月光落在他银灰色的瞳孔里:“你想和我跳舞吗?”
    温芙看着面前那只素净的手,他修长的手指上没有佩戴任何配饰,没有象征爱情的婚戒,也没有代表身份的王戒,素净的仿佛只等待着一个人握住它。
    于是,片刻之后,温芙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在她的手指落在掌心的那一刻,泽尔文立即握住了她的手。温芙不知道舞会上的男士们是怎样对待他们的舞伴的,但是她想: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用力,那恐怕没有哪个小姐会愿意和他一起跳舞。
    不过泽尔文可听不见她心里的腹诽,他将她拉上台阶。
    “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他低声说。
    温芙怔怔地照他说的做,随后感到他的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他掌心的温度很高,温芙原以为自己身上在发热,但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身体,她才发现正好相反,她几乎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微微一颤,这令她下意识想要躲开,可刚刚还带着些克制的手掌立即握住了她的腰。
    “别动。”泽尔文的声音显得有些喑哑。他低着头,正迎上她的目光,月光将她的脸庞照得雪白,那双柔媚而又灵动的眼睛毫不设防地看着他,几乎叫他生出一点儿罪恶感。
    身后的大厅传来音乐声,乐队开始演奏新的舞曲。
    泽尔文缓缓移动他的脚尖,带着她在月光下踩着他们影子跳舞。舞曲的节奏舒缓绵长,他的鼻尖似乎能隐约嗅到她身上樱桃酒的气息,甜腻中又带着一丝迷醉。
    温芙维持了一整晚的意识终于逐渐昏沉,她的头渐渐垂落下去,在缓慢移动的舞步中一下一下地磕在舞伴的肩头,最终依靠着他身上那件柔软的丝质外衣不动了。
    泽尔文停下了脚步,他还握着她的手抬在半空,一动不动地站在长廊上,甚至不敢低头看一眼靠在肩膀上的女孩是否睡着了。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他才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抬在半空中的手臂。
    他的目光盯着脚下被月光拉长的影子,那倒影仿佛一对恋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孔雀宫临湖的窗台,扎克罗坐在窗边,隔窗注视着长廊上的身影。
    “您在看什么?”他身旁的客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不禁好奇地朝窗外看去。
    可是公爵侧身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从桌上拿起酒杯,回答道:“没什么,今晚的月色很好。”
    第53章
    杜德公爵是位热情好客的主人,因此花园常年准备着客房,经常有客人在蔷薇花园留宿。温芙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花园的客房,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她有些头疼地试图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但有关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奥利普离开之后,她后来似乎见到了泽尔文,但是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她几乎完全不记得了。
    温芙看了眼房间里的挂钟,发现她这一觉睡得远比自己想像中要久,一睁眼竟然已经快要中午了。仆人们为她送来了换洗的衣服,并且告诉她公爵请她留在花园用过一顿午餐再走。
    蔷薇花园的餐厅一直都很热闹,温芙在花园生活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在餐桌上遇见各种各样的客人。不过,大约是因为昨天的舞会直到深夜才结束,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晨起,因此今天的餐厅十分冷清。
    当温芙走进餐厅时,发现餐桌旁只坐了三个人。
    扎克罗向同桌的客人介绍道:“莫雷先生,我务必要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年轻的小姐,她是里昂·卡普特列尔的学生,一位出色的女画家,之前你曾称赞过的那幅长廊壁画,其中某个人物就是出自她的画笔。”
    温芙因为这样郑重其事的介绍而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名叫莫雷的男人回过头,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黑色短发,长相周正,气质温和。
    听说他是来自希里维亚的著名画商,虽然出身没落的贵族家庭,但也因此结识了许多大人物。他在世界各地寻找有才华的画家,为他们推荐合适的投资人,并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承办画展。
    餐桌旁的另一位客人是麦尔斯男爵,温芙听说他年轻时就是个风流的浪荡子,尽管才三十多岁,但糜烂的生活使他看起来精神萎靡,以至于从表面上看比实际年龄几乎老了十岁。不久之前,他刚结束了他的第三段婚姻。
    男爵似乎也是刚刚早起,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的模样,因此整个午餐的时间,基本上都是莫雷在与温芙对话。
    他和她讨论了那幅长廊上的壁画,又谈到了她为塔西亚画的那幅肖像画:“我有幸看了那幅画,画的好极了!坦白说,我一开始简直不敢相信画家是一位这样年轻的小姐。”
    温芙感谢了他的赞美,莫雷又说:“事实上,我第一次来到杜德,在这之前我一直听说杜德是艺术家的天堂,如果您有时间带我在城里参观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温芙有些意外,因为他们今天算得上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莫雷作为公爵的客人,她抬起头注意到公爵坐在一旁似乎默许了这样的发展,而一旁的麦尔斯男爵也似笑非笑地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温芙顿了顿,还是回答道:“如果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我想我很乐意。”
    她说完这句话后,莫雷愉快地举起手边的酒杯向她致意,而麦尔斯男爵则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又重新垂下眼将注意力转去了别处。
    温芙感到这场午餐的气氛有些古怪,不过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正在这时,泽尔文走进了餐厅。
    他一进门先瞥了眼坐在长桌另一头的温芙,不过温芙故意低头盯着桌上的餐盘没挪眼,于是他在公爵的身旁坐了下来。
    昨晚他被人群簇拥,莫雷没有机会上前结识,现在在这样私下的场合,他的出现对莫雷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从泽尔文落座开始,话题很快围绕着他来展开。令人意外的是,整个用餐途中,泽尔文表现的也很健谈,于是温芙后半程只安静地坐在一旁享用她的午餐,再没有加入过他们的话题。
    用餐结束之后,公爵吩咐仆人准备马车送温芙离开。她独自下楼穿过走廊正要前往庭院,这时身后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温芙回过头便看见泽尔文走出了餐厅。
    温芙放慢了脚步,很快那道脚步声就出现在了身侧,两人并肩朝长廊尽头的庭院走去。
    温芙直觉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不过正好她也有事情想要问他,于是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问道:“昨晚您来过湖边吗?”
    泽尔文听见这话,果然低头瞥她一眼,语气凉凉地说:“你想说有关昨晚的事情,你完全不记得了?”
    听这语气,看来记忆里一些有关昨晚的片段并不是凭空捏造的梦境。温芙皱眉沉思,努力想要多回想起一些事情,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
    泽尔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果然全忘了,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温芙从来没喝醉过,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是什么样子,原本如果只是酒后失态,那只当厚着脸皮忘了也没什么,可今天餐桌上公爵的态度总让她有些不安。
    “我做了什么冒犯您的事情吗?”温芙试探着问道。
    泽尔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是真不记得了,这才缓缓地说:“你逼我跟你跳舞。”
    温芙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不可能,我不会跳舞。”
    泽尔文却不慌不忙地说:“事实就是如此,或许就是因为你不会跳舞,才会逼我请你跳一次舞。”
    温芙哑口无言,因为有关昨晚模糊的回忆里,她好像真的和面前的人跳了一支舞。泽尔文悄悄垂眼注意到她的脸上流露出纠结而又懊恼的神情,不禁微微翘起了唇角,他突然觉得她忘记了昨晚的事情好像也不算全无好处。
    过了半晌,温芙终于说服自己保持镇定,冷静地问道:“我做了什么?”
    “我认为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泽尔文故意冷酷地说。
    他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人更加不安。
    温芙小心地猜测道:“我在湖边大喊大叫了吗?”
    泽尔文不说话。
    温芙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拽着你不肯松手吗?”
    泽尔文依然不说话。
    温芙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绝望地问:“我试图……冒犯亲吻你吗?”
    泽尔文的脚步一乱,他这回终于停下了下来,黑沉着脸转过头,温芙注意到他的耳廓悄悄红了,这叫她一颗心沉了沉,以为自己猜对了。
    “如果我告诉你确实如此,你打算怎么办?”泽尔文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她问道。
    温芙麻木而又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了片刻,随后诚恳地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就这样?”泽尔文不满地皱起眉头。
    “……”
    他们两个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对峙良久之后,温芙抿了下嘴唇,自暴自弃地说:“你打算因为这个把我送上绞刑架吗?”
    泽尔文叫她这破罐破摔的态度气笑了:“你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它已经发生了的话。”
    温芙注视着他,尽量真诚地说:“我很抱歉。”
    泽尔文又回想起那种感觉,她就像是岸边的礁石,能够平静地接受生活给予的一切冲击,无论是好是坏。在他不断坍缩的人生里,她是唯一不变的锚点。
    “你没有冒犯我,”泽尔文避开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又掉过头继续朝前走,终于向她坦白道,“你只是在跳舞的时候睡着了,我找人把你送了回去。”
    温芙不禁松了口气,没来得及追问先前的问题。
    他们一起走出了大门,花园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此刻正停在庭院里。因为刚才短暂的插曲,温芙几乎已经忘了刚才在餐厅里发生的事情。
    之后的几天,莫雷先生果然主动来到书店拜访她。
    温芙带他参观了杜德有名的几座教堂,两人还去了议会厅和城里正在举办的画展。几次之后,就连冉宁都看出了一些端倪,他狐疑地问:“那位莫雷先生是正在追求你吗?”
    温芙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尽管莫雷先生在最近频繁地向她发出邀约,不过仅有的几次同行里,他又表现的十分得体,言行举止并不过分亲昵,也并没有要追求她的意思。
    联想起那天中午,餐厅里公爵的态度,温芙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对于温芙来说,莫雷先生绝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理想结婚对象,他作为一名画商,能够欣赏她的画作,可以想见如果两人结婚,婚后也绝不会劝阻她放弃绘画,同时又能为她带来更加优渥的生活。
    而莫雷要在杜德发展他的事业,自然也不愿意直接开罪公爵。他主动邀请她出游,是为了应和公爵的好意,但同时他又并不打算真的和她谈婚论嫁,因此在相处中又表现得十分进退得体。
    想通这点之后,温芙对他的邀约倒是变得爽快了起来。莫雷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倒是叫他对温芙多了几分好感。两人默契地“约会”几次,直到不久后莫雷准备离开杜德,两人友好地结束了这段友谊。
    可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温芙这两天总在思考这个问题。公爵突然间想要为她挑选一个丈夫,这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难道是因为前一阵子城里那些有关她和泽尔文的传言吗?
    这件事情实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已经接受了温芙或许正在和那位画商约会的冉宁在得知莫雷离开的消息后,十分愤愤不平。他安慰温芙不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早在一个月前我就想说,他绝不是一位适合你的丈夫。”
    温芙见他这副愤懑的神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那么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适合我的丈夫?”
    “起码他应该要意识到你可贵的才华,并且愿意支持你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冉宁难得换了副严肃的神情看着她说道。
    “那太难了。”温芙说。
    冉宁沉默了一会儿:“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身边……”
    “对了,”他话没说完,温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从楼上拿来一封信交给他,“这几天我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这是什么?”冉宁狐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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