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丁香穿着灰白色的长摆呢子大衣,长发梳成了一个大大的丸子顶在头上,插着一根毫无装饰的木簪子。
    这次从新疆回来,她的变化挺大的。
    失去母亲的痛苦,似乎令她彻底长大了。
    杨丁香拎着一个兜子,里边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朱妈看见杨丁香,立马就笑着迎上去:“丫头呀,你咋才来呢!我跟小婷就等你了。”
    杨丁香笑着道:“在学校门口等公共汽车等了快半小时。”
    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大衣,把兜子拎到茶几上,从里边拿出织毛衣的毛线和竹针。
    从他们的对话中,杜飞听出上个礼拜天,杨丁香就过来了,要跟朱妈学织毛衣。
    朱妈还调侃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杨丁香只说不是,就想学学。
    却在说完,不知是不经意还是怎么,朝杜飞这边瞟了一眼。
    杜飞心里有事儿,也没注意。
    三个女人在一起研究织毛衣,杜飞便也没多待,说回家去休息。
    朱妈不放心,硬是在小车班叫了一辆车,把自行车放到后备箱里把他送了回去。
    等到南锣鼓巷的胡同口,杜飞没让司机往里边去。
    把自行车搬下来,跟司机道别之后,杜飞推着车子,剩这几步,也没骑上。
    往前没多远就是红星浴池。
    杜飞原想回家,但到浴池门口,又觉着筋骨紧紧巴巴的。
    索性把自行车停到门口,进去泡个澡。
    今天是星期天,浴池里的人还不少。
    大池子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一大帮老爷们儿,甭管岁数大笑,在外边当官,还是拉车,到了这里,脱个光不出溜,你一句,我一句,天上地下的闲扯淡。
    杜飞进来,往池子里扫了一眼,先去淋浴冲了一下身上的土,便找个夹空,吆喝一声:“哎,爷们儿借光。”
    一个坐在池子边上的老大爷一回头,看见杜飞,不由叫道:“嘿!这小伙子,体格真好!”
    说着往旁边让了让。
    杜飞一只脚伸进去,笑道:“您老也不差呀!是个练家子吧?”
    老大爷的确身材高大,虽然岁数大了,皮肉松弛,但一打眼,还能看出锻炼过的痕迹。
    一听杜飞夸奖,大爷哈哈大笑:“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喽!老了,早就不成了。”
    杜飞进到池子里,拿手推了推水,适应一下水温,缓缓坐下去。
    刚坐下,就听有人叫了一声:“哎?科长!”
    杜飞看去,池子斜对面,闫铁成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刚才因为水汽大,杜飞没注意到闫铁成居然在这儿。
    笑呵呵道:“铁成呀~这不巧了么这是。”
    闫铁成坐到杜飞旁边:“可不是嘛!我各个礼拜天来,都没见着您。”
    澡堂里的人倒是没想到,杜飞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竟然当了科长。
    包括刚才搭话的那大爷,多看了杜飞两眼,往边上蹭了蹭。
    倒也不是害怕,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老大爷估计年轻时候是道儿上混的,最不乐意跟公门中人打交道。
    闫铁成却十分热情。
    大概是在澡堂子里,大家都光着屁股,闫铁成比平时放松,说话也自然风趣多了。
    俩人东拉西扯,闫铁成忽然提到:“对了,您听说没?二大爷他们家刘匡天定亲了。”
    杜飞倒是没听说这事儿,也不关心,不过闲聊,就是随便扯,应道:“是呀?哪家的姑娘呀?长什么样?”
    闫铁成嘿嘿道:“您肯定想不到,就是小丽的堂妹……”
    杜飞一愣,提到于小丽的堂妹,他脑子里先想到了于欣欣。
    但显然,于欣欣不可能嫁给刘匡天,随即才想到了另一个:“是于海棠?那你跟刘匡天不成了连桥儿了?”
    闫铁成道:“谁说不是呢!过去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家跟二大爷能攀上亲戚。”
    杜飞也一笑。
    如果二大爷没上楼,现在还在院里住着。
    一大爷听说这门亲事,恐怕是要坐不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二大爷没当上锻造车间主任,外加工人纠察队的副大队长,以于海棠的性子也看不上刘匡天……
    等泡的差不多了,杜飞叫了个搓澡的。
    闫铁成本来舍不得花这个钱,他原想遇见杜飞,互相搓搓后背。
    杜飞见他有些局促,索性多叫了一个,记在自个账上。
    闫铁成一听,不由得眼睛一亮。
    别看他老大不小了,却是平生头次找搓澡师父搓澡。
    他们家之前,花钱搓澡是完全不可能的。
    后来上班结婚了,那点工资都不够花,就更别说搓澡了。
    闫铁成连忙道谢,美滋滋躺到皮床上。
    搓澡师父的劲力十足,裹着毛巾的手在身上推过去,还真舒服!
    闫铁成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搓澡了。
    等搓完了,师傅又在背上“乒乒乓乓”的拍打一顿,更别提多松快了。
    直至俩人从澡堂子出来,闫铁成还有点意犹未尽。
    跟杜飞并肩,顺着胡同往家走。
    眼瞅着再过一个胡同口就到四合院大门了。
    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旁边的小胡同里钻出来一个人。
    “哎,柱子哥!”杜飞叫了一声。
    闫铁成也看见,跟着叫了一声。
    柱子好像惊弓之鸟,被吓了一跳,猛一回头,看是杜飞,才松了一口气。
    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甚么,却顾忌闫铁成也在,又给憋了回去,干笑一声:“我憋不住了,先走一步!”
    话音没落,就一溜烟跑了。
    却没上胡同里的公厕,反而进了院子大门。
    闫铁成眨巴眨巴眼睛,嘟囔道:“我艹,憋不住了不赶紧上厕所。”
    杜飞笑道:“横是没带纸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杜飞却觉着柱子有问题。
    刚才柱子从小胡同钻出来,明显慌里慌张的,脸色煞白,一头冷汗。
    这可不是粑粑憋的。
    但杜飞也没说破。
    等回到院里。
    闫铁成一进屋,正在侍弄孩子的于小丽就问他咋去了这么半天。
    闫铁成伸手抱过孩子,嘿嘿道:“你猜我刚才在澡堂子遇着谁了?”
    于小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能遇着谁?哪个娘们儿走错门儿了?”
    闫铁成撇撇嘴道:“我遇见杜飞了,这个机会难得,本来都快洗完了,又跟他一起泡了一阵。”
    一提杜飞,于小丽立即变了脸色,问道:“他也上澡堂子洗澡去?”
    闫铁成道:“这不废话嘛,他不上澡堂子,你去给他洗去。”
    闫铁成有些碎嘴子,就是随口一说。
    于小丽脑子里却浮现出了杜飞精壮的身子,不由脸颊发烫,一瞪眼道:“你瞎说什么!让你媳妇给别的爷们儿洗澡去,你就这么爱当王八?”
    闫铁成说完也有点后悔,见于小丽变颜变色的,连忙道歉:“嗐!我就是顺嘴一咧咧。小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于小丽“哼”了一声,却也有点心虚。
    连忙岔开话题:“你们都说啥了?你提没提海棠跟刘匡天的定亲的事儿?”
    闫铁成道:“这个机会,我能不说嘛!海棠特地跑来求我这个姐夫,我要是不帮忙,她不骂死我!”
    于小丽问道:“那~杜飞听了什么反应?”
    闫铁成摊开手道:“能有什么反应,就是正常反应呗。”
    于小丽皱眉道:“他就没一点点儿……”
    不等她说完,闫铁成打断道:“我早说让海棠死了这条心。说句不中听的,就算做小老婆,都轮不到咱家小姨子!后院秦京柔那身段模样,比海棠还强吧……”
    于小丽不乐意了,挺起胸道:“你就盯着人家那大柰子!我是饿着你儿子了还是咋地!”
    闫铁成忙道:“嗐~我这不就事论事嘛!人家现在还是轧钢厂财务科的学徒,看这架势,最多两年,肯定转正。就这条件,扒拉着挑,啥样好小伙儿没有?为啥到现在不找对象?你品,你细品!”
    于小丽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说她跟杜飞……”
    闫铁成打断道:“别瞎说!我就是猜的。再说咱家海棠,模样虽然不错,但那身材……”
    说起这个,于小丽也哑火了,这个是真没法比。
    偏偏上次于海棠跟杜飞见了一次就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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