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来找你是吗?”娄夏倒退两步,倚在冰箱上,“那我可以走,我可以走的。”
    “不,”杜若瑶却接得很快,甚至伸手攥住她的袖口,“是我还没准备好。”
    “什么没准备好?”娄夏瞪大了眼,“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惊天秘密?”
    杜若瑶的手软软地晃了晃:“你来……是要对我说什么的?”
    “你想听我说什么?”娄夏的视线落在她揪着的袖口上,“我来见你难道还得准备一段相声不成?”
    那只手像是用光了力气一样松开一些,袖口的布料从指缝里溜走。
    娄夏的目光随着那只手走:“杜老师……”
    “不,”杜若瑶忽地冒出一个字,却又停顿许久,而后自薄唇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英文,“i’m not a teacher any more.”
    她明明是早已经想要挣脱教育业的道路,不知怎的却把这句话说得凄凄惨惨戚戚。娄夏本想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但她还记得她俩之间关于这句话的爱恨情仇,于是她憋了回去,沉吟道:
    “but you taught me everything, even how to love.”
    娄夏有点浪漫过敏,总觉得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很难以启齿,但用英文好像莫名就感觉好上许多,而且这一句出口,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让她口若悬河起来:
    “我很笨啊,我背不出单词,组织不来合唱,弹不熟钢琴,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多年前,我曾经因为害怕自己喜欢上女人而远走他乡,我也曾经对‘同性恋’这个词感到恐惧,所以我逃避、我用工作与游戏麻痹自己不去想。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与纸片人为伍,这样就可以只享受爱情的宿命感,而不用考虑恋爱的束缚与陪伴,还有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世俗与压力。是你一点点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喜欢。”
    “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内容量好大,好烧脑的,更何况你还说完就跑,留我自己消化。”娄夏咽了一口口水,小幅度缩了缩脖子,语气里满满的期待,“我自己想啊,我就觉得,你应该也有点儿喜欢我。”
    杜若瑶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娄夏一声哀叹转了腔调,有些自怨自艾,却又紧紧盯着她:“看来是我会错意了,是吗?”
    杜若瑶的眼皮突然抬了抬,看向她,而后眼珠朝右边划去:“没有。”
    “什么?”她说得太快,娄夏没太听清。
    “我说没有,”杜若瑶咬了咬唇,说得慢了一些,而后闭了闭眼,总算直视她,“你没会错意。”
    “哦、哦!”她看过来,娄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杜若瑶嘴里说出的、意外的肯定催化出巨大的喜悦裹挟了她,她非常用力才抑制住嘴角不合时宜的上扬,继续刚才的话解释下去,“最近y公司那边也没我什么事了,我现在只需要找有电的地方插上数位板画画就好。我就想,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为什么不在你身边画呢?所以我就来了,并不是为了说什么的。”
    娄夏的声音如玉一般温润平和,在狭小的空间回响,形成柔软的、包罗万象的茧将她包裹。她太过于温柔,而且刚才本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以至于杜若瑶不由得就泄了气,说出最本真的、她一直介意的事情:
    “可是你喜欢的,只是一部分的我。”
    哦,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思绪跨过湍急的河流,越过深邃的海峡,攀过险峻的雪山终于到了灵光乍现的彼端,她好像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那是一个夏秋交界的夜晚,骤雨初歇,杜若瑶严辞拒绝了收养罗云天的请求,然后说:
    你认识的、喜欢的,都只是作为一名老师的我。
    可那只是伪装者,是穿着漂亮外壳,光鲜亮丽的我。
    但是我却不止于此,还有很多不堪的我,你不认识。
    你明白吗?
    她似乎一直在介意这件事,所以在第一次让娄夏看见她不加粉饰的身体时,她也说类似的话。她似乎总在怕自己在娄夏眼里不是完美的形象,总在怕自己不值得被喜欢。
    所以啊,她总是戴着面具说你不喜欢我。但其实却是在无助而自卑地问她:
    家教的偏颇使我成为了冷血的人,面对雨中落单的猫咪我一点儿也不想负责,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我有自虐的癖好,这让我的躯体瘦弱而布满荆棘,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精致的外壳只是我利己主义的伪装,我其实很擅长利用人心,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你与我重逢根本不是投缘,而是我的精心安排,我欺骗你算计你就是为了让你更加注意我
    ——这样的我,值得被你喜欢吗?
    105 ? 有迹可循
    ◎人归根结底是为自己的活的。◎
    仔细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杜若瑶好像从来没对她说过“我不喜欢你”。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不喜欢我。说这话的时候她面上波澜不惊,似乎是在以极高的姿态否定面前人的感情,但这回娄夏却看清了她的言不由衷,看到了她内里的脆弱与无助。
    这样的她其实有些熟悉,恍惚间娄夏好像回到了她们刚刚重逢的那天,看到了当时那个在她面前云淡风轻装作满不在乎的杜若瑶,明明是后半夜,杜若瑶却打扮得一丝不苟,精致的衬衫扣到了最顶端,九分裤和高跟鞋把纤细的脚踝拉得很长。那时她单纯地以为两人重逢是天大的缘分,兴冲冲地表达对她的牵挂、思念,却不想那人面对她时却瞻前顾后,像藏着掖着什么情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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