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云山脚竹林小院。
    秦至欢回了一趟玉幽教将那份贺礼完好无损地带了过来,扣好的盒子置于亭中竹桌上,只待顾予轻亲眼瞧瞧她言语中的一腔情意究竟是什么。
    雕刻得精细的落白花静静地于木匣中盛开,那日她不愿随意去窥探的东西,而今却也不得不亲手剖开了。
    顾予轻伸手过去将锁扣拨开,推开匣盖,一幅卷好的画卷映入眼帘。她将画卷取了出来,勾开其间系的绳带,迎着日光,缓缓展开。
    待看清的一瞬,顾予轻几乎是呼吸一滞,神色恍然。
    那裱装得十分细致的画布之上,被人用笔墨勾勒出了一个让她既熟悉又觉陌生的人。
    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日光透过枝叶,疏影横斜,手持长剑的白衣人肩头落满芳菲,回首一笑,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跃然于纸上,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是顾灼之。或者说,是少年的顾灼之。
    顾予轻拜入濯雪宫时,顾灼之早已是宫主。她虽并不严厉,为人温和有礼,可倒底也是一宫之主,自有一番气度。即便是醉酒时也安安静静,从不失态。
    这般肆意灿烂的模样,顾予轻从未见过。
    而这执笔之人,竟能将她的神态身姿刻画得栩栩如生,每一道笔触无一冗余,一笔一笔俱都承载了画者的心意。
    这幅画并未落款,只在左上角写了两列小字,是一句诗。
    顾予轻目光落过去,秦至欢献礼时未叫旁人听见的贺词此时终是明了。
    她望向秦至欢,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话化作一声叹息。这画是何人的手笔,已是心知肚明,再不必多问。
    两人静默了片刻,顾予轻开口问她:“你与我师傅那夜可有说什么?”
    秦至欢回想一番,回道:“那日我藏在你师傅院中,正瞧见她点了你的昏睡穴,我一时分心被你师傅察觉只好现身。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几眼,又托我先将你送回房中。我便拥着你回去,临走时吻了你一下。”
    顾予轻:“……这个不必说。”
    秦至欢眉眼含笑,又继续道:“我回时瞧见她在看这幅画。我便索性直接问她与我师傅究竟是何关系。”她顿了顿,瞥了一眼顾予轻才又开口,“她说……我同你又是何种关系。”
    顾予轻听出了她这话中停顿的意味,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她开口:“你……我师傅她……”她不再多说了,但秦至欢显然要不要脸得多了。
    秦至欢接道:“是,如你所想。你师傅定是看出了你我之间的情意才会如此反问,她虽未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当时如何还能不知她同我师傅之间,亦是如此。”
    顾予轻听得此言,又去看手中的画卷。她本以为她与秦至欢同为女子,却两心相付,已是世间少有。不曾想她们二人的师傅竟也有这样一段过往。
    秦至欢继续说道:“我又问她,我师傅失踪一事,是否同她有关。她并不回答,只将画卷妥善收好还给了我,还说总会有重逢之时,叫我不必忧心。”
    重逢之时?
    顾予轻低眉垂眼,琢磨起这言语中的意味。很显然,秦红烛失踪之事,她师傅定是知晓些什么内幕的。
    莫非……她们,会同在一处么?
    说到这里,秦至欢突然贴靠过来,恍若无骨般依在顾予轻肩头,尾音拉长了些,委委屈屈似的:
    “她这般敷衍于我,我自是不肯。可我又打不过她,更何况她是你师傅,我如何能出手,只得先行离开。走时,还听见她口中念叨些什么不要脸的,什么亲亲徒儿之类的话,分明是在骂我。”
    顾予轻顺着她说的话去想当时的场景,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她偏头,在秦至欢扫过来的发丝上落了一吻,缓声道:“我大抵……偏喜欢不要脸的。”
    秦至欢笑了,她眸中盛进了盈盈秋水,明媚似春色。唇贴了过去,落在顾予轻颈侧,舌尖轻点了一下。
    声音也似化成了水:“那我可要……多不要脸几回。”
    顾予轻呼吸乱了一下,差点没拿住手中的画卷。
    秦至欢的手从她肩头探过来,自她手中将画卷接过,掠过顾予轻肩头时,画卷背面轻扫过顾予轻鼻端。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轻飘而过。
    顾予轻一怔,她抬手搭在秦至欢腕间,止住了她的动作。
    秦至欢观她神色不对,收了调笑的姿态,问道:“怎么了?”
    顾予轻拿过画卷,翻转过来,凑到背面轻轻嗅了一下。果然没错,这画背面除了墨的味道,分明还掺着落白花的香味。
    她看向秦至欢,道:“这画有问题。”
    秦至欢坐直了身子,正了正神色,“你发现了什么?”
    顾予轻将画卷背面朝上摊开在桌上,又斟了杯清茶放在一侧。她自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将瓶中清液滴入茶中。
    她指尖在茶盏中轻轻搅动,沾上水细细涂抹于画布之上,被茶水浸润的地方竟缓缓显出些字来。
    她边涂抹边道:“濯雪宫有一种独有的加密方式,常用于传递密信。以落白花汁碾墨,再用此墨书之,不消片刻,墨水自会隐没。需以花汁混水浸湿,便会显现。”
    “这画上,有落白花的味道。”
    秦至欢瞧着她的动作,道:“原是如此。玉幽教也有此类加密之法,不过是以火引之,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待字全然显现出来,她们终是看见了这份贺礼真正的秘密。
    那上头洋洋洒洒所书的,却是一封信。
    “吾妻灼之,
    浮云一别,流水经年。执笔情怯,迟迟未落,你知我总不善言辞的,不许取笑我。
    今日对镜,见鬓边已生白发,不知再见之时,可会对面不识。思忖此处,又觉平白添愁,你我何来再见之时。
    前几日,温止来见我,她还是没变,我瞧见她,恍惚间竟觉你还在我身侧,回首顾看,到底是我之臆想。我的心上人,虽未隔千里,却终隔山海。
    我时常会想,如若我们永远留在那里,是否便能得永远。不过真要如此,温止大抵会骂死我。
    也不知是否想得太多,我身子越发不好。时常呕血,却不敢让旁人瞧见。我深觉时日无多,想来于上天偷来的年岁,终将被收回。
    我却又不愿被收回,并非为了我之残躯,而是因为你。我只盼你能全心中所愿,得心中所想。
    你那濯雪宫的山头,我终究是爬不上去了。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红烛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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