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意外,却又有迹可循。
    席乐安转动他聪明的脑瓜,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吓得手里的橘子都掉了:“什......唔!”
    沈华灿捂住他的嘴,低喝道:“闭嘴。”
    席乐安疯狂眨眼暗示,沈华灿这才松开他。
    “真是我想的那样?”席乐安死死抓着好友的胳膊,气弱声嘶地问。
    沈华灿低低嗯了一声。
    席乐安仿佛被榔头猛地敲击头部,张口结舌,只愣愣看着跪在中央的韩榆,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阮景璋饮完杯中酒,眼中晦暗不明。
    难怪这几日平昌侯什么动作都没有,原来是憋着坏呢。
    是他一时失策,放松了警惕,才让平昌侯告到御前。
    现如今的局面,不知要给他惹来多少麻烦。
    阮景璋飞快想着对策,后续该如何处理这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的旁边,阮景修满面惊愕失色,酒水洇湿衣袖而
    不自觉。
    阮景修的心底隐隐生出一个猜测,只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浑身冰寒彻骨,齿关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用力掐着手心,竭力遏制着不安和惶恐,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阮景璋的手腕:“大哥,爹和韩榆他们是什么意思?”
    阮景璋一改往日的温和宽宥,不咸不淡道:“你猜出来了,何必问我。”
    悬在空中的心脏直线落地,摔得稀巴烂。
    阮景修眼前发黑,只恨自己无法当场晕死过去。
    “微臣要状告平昌侯谋害亲子。”
    韩榆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宛若魔音,强烈无形的攻击让阮景修脸色惨白如纸。
    他不是平常侯府二公子。
    他占了本该属于韩榆的身份。
    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直冲颅顶,又在顷刻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阮景修手脚僵冷,想到过往曾经,他一度敌视过韩榆,让阮十七驱使马车撞韩榆,甚至让人在越京传韩榆的不实谣言......浓烈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
    反观韩榆,只让人罚了阮十七,后来更是严词警醒他,让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观念。
    恍惚间,阮景修想起那年会试后,厌胜一案彻底了结,他和韩榆在酒楼偶遇,后者冷漠的眼神。
    看着韩榆伏低的脊梁,阮景修嘴唇上所剩不多的血色彻底褪去。
    ......
    永庆帝沉默良久,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韩爱卿和平昌侯此言何意?”
    不待韩榆回
    话,平昌侯便迫不及待道:“回陛下,微臣要状告韩榆谋害当朝超品侯爵,不顾血脉亲缘,谋害生父!”
    平昌侯这番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
    韩榆并非韩家人,而是平昌侯府的公子。
    韩榆谋害平昌侯,乃是子弑父行为,实属不忠不孝。
    平昌侯丢下这么个重型炸弹,炸得席间一片骚动,众人窃窃私语。
    “韩榆竟然是平昌侯的儿子?那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岂不是跟阮氏为敌了?”
    “对世家下手,若他真是阮家子,怕是里外不是人了。”
    “比起韩榆究竟是不是阮家的血脉,日后如何自处,我更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平昌侯告御状?”
    “自从平昌侯昏睡一年醒来,行事愈发没有章法,指不定是受不了自己再次破相,随意乱咬人呢。”
    “噤声,先看他二人怎么说。”
    议论声逐渐消散,众人的全部注意都在韩榆和平昌侯身上,期待着平昌侯的下文,以及韩榆的反应。
    只见韩榆口吻疑惑,又夹杂着丝丝微不可查的哽咽,像是伤心到了极点:“韩某不知何时谋害了侯爷?又具体在何处?”
    说着,又向永庆帝行了一礼:“陛下明鉴,微臣实在冤枉,还请您给......平昌侯一个陈情的机会。”
    左右两旁的人只能看到韩榆的侧颜和背影,唯独永庆帝和他身侧的戴皇后及几位嫔妃,将韩大人微红的眼眶看得一清二楚。
    细细算来,永庆
    帝已有三四年未见韩榆。
    即便韩榆的功绩时常出现在他的御案上,可永庆帝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永庆十六年,那个一脸拘谨地坐在御书房的凳子上,信誓旦旦说着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俊俏少年郎。
    不缺城府手段,却怀着一腔热忱,不畏艰险迎难而上,忠君爱主。
    韩榆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把利刃。
    可这把利刃在今日,在万众瞩目下露出脆弱的一面。
    或生或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永庆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问平昌侯:“阮爱卿何出此言?”
    平昌侯表情阴鸷,指着脸上蜈蚣一样的长疤,义愤填膺道:“这条疤,就是拜韩榆所赐!”
    人群一片哗然。
    “这不是平昌侯自己不吃教训掉进陷阱里,重蹈覆辙摔出来的?”
    “韩榆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因为某些原因谋害平昌侯也不是没可能。”
    蜈蚣长疤随着平昌侯面部肌肉的扭曲像是活了一样,狰狞可怖。
    平昌侯指向韩榆:“就是他,趁我不备用药迷晕了我,将我困在陷阱里,用匕首划破了我的脸。”
    “诸位可还记得,当年皇家秋猎,我掉进陷阱里,因面有瑕疵不得不辞官?”
    席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这几日他们常拿平昌侯二度落入陷阱的事情说笑,自然记得。
    “当年我的遭遇也是韩榆一手设计,只为让我无法继续在朝为官。”
    “这两道疤,全是因为韩榆!”
    平昌侯
    唾沫横飞地说着,歇斯底里的模样吓坏了一众人。
    戴皇后轻呼出声,把手附上永庆帝的手背:“陛下,这平昌侯怕不是疯了魔?臣妾怎么瞧着,他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比起韩榆,戴皇后更厌恶平昌侯。
    韩榆是靖王可以拉拢的对象,反观平昌侯,他与安郡王、梅家沆瀣一气,再配合梅贵妃那贱人,不知给靖王一系制造多少麻烦。
    戴皇后不动声色地给平昌侯上眼药,一旁梅贵妃险些折断了指甲。
    “陛下......”
    话未说完,梅贵妃冷不丁对上永庆帝暗沉的眼,后背冷汗涔涔,喉咙里堵了团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永庆帝眼神警告了戴皇后和梅贵妃,勒令她二人不得插手,又看向韩榆:“韩爱卿有什么话要说?”
    韩榆吐出一口浊气,沉默片刻才道:“微臣没记错的话,平昌侯是在八月初六傍晚,酉时左右被人发现没有回来的。”
    靖王瞄了眼脸色铁青的安郡王,扬声道:“韩大人没记错,当时秋猎第一场刚结束,父皇还给了本王和三皇兄五皇兄夺得前三的赏赐。”
    韩榆虽跪着,脊梁却笔直如松,好像什么都压不垮他,又好像在强撑着。
    此时的韩榆已不复起初的情绪外泄,语气沉静,有理有条地说道:“秋猎在八月初六的辰时正式开始,微臣和兄长及好友比试谁打的猎物多,未时左右便回来了。”
    “未时之后,微臣
    一直在室外与人谈天,这点诸位大人可为微臣证明。在这期间,至少有三十多位大人从微臣面前经过,微臣都和他们有过简单的交谈。”
    韩榆说着,眼光投向席间。
    似期待,似恳求。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或多个人在这时站出来,为他证明清白,助他洗清冤屈。
    目光所过之处,不断有人闪躲开来,显然打算置身事外,任由韩榆被污蔑,被冠上疑似弑父的恶名。
    韩榆的眸光逐渐黯淡,祈盼被绝望取代。
    席乐安见状,很是于心不忍,想站出来为韩榆作证,却被沈华灿拦住了。
    “你拽我作甚?”席乐安气吼吼地怒瞪沈华灿,“没见榆哥儿快要哭了吗?!”
    “你这是关心则乱。”比起好友,沈华灿更冷静,也能客观分析当前情势,“榆哥儿另有打算,你别捣乱。”
    席乐安神情一滞,险些咬了舌头:“你、你说什么?”
    沈华灿耸了耸肩。
    再看韩松,他虽视线不离韩榆,那种急切却是浮于表面的。
    和韩松不熟悉的人看不出来,可席乐安四岁就通过小伙伴认识了韩二哥,常年活在他的压制之下,如何不清楚韩二哥的本质?
    “那......那就算了?”席乐安不确定地问。
    沈华灿点头:“静观其变。”
    交谈中止,另一边,在韩榆殷切的注视下,终于有人站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确实多次见到韩大人,他和几位大人一直坐在河边的柳树下
    。”
    “启禀陛下,微臣狩猎时和韩大人几乎同路,曾不止一次夸赞过韩大人的箭术。”
    “启禀陛下......”
    字里行间,尽是韩榆的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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