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超看到谢不凡躺在血里,目眦欲裂。
    “啧。”
    极轻的一声,却被
    韩榆精准捕捉到了。
    韩榆似有所觉,往酒楼的三楼看去。
    容长脸、鹰钩鼻的年轻男子趴在窗边,满脸兴味地看着顾永超。
    又或者说,看着谢不凡染血的躯体。
    “真是可惜了,好端端的怎么从窗户跌出去了?”鹰钩鼻男子一脸可惜,“莫不是近来忙于请愿书,身心力竭,一不留神就没了?”
    顾永超抬头,当他看清三楼男子的脸,两眼猩红,像是一只发狂的狮子。
    “吴承宇!”顾永超一字一顿,将这三个字在齿关嚼弄,好似要把这个名字的主人生吞活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吴承宇的表情很是无辜,两手一摊:“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请谢兄上来喝口酒,是他非要到窗户边,是他自个儿掉下去的,与我又有何干?”
    “顾兄,我要是你,绝不会当街疯疯癫癫。”吴承宇意味深长道,“谢兄人都没了,你也该通知他的家人,给他一个清净,而不是吵吵嚷嚷,让他去了地下也不得安宁。”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谢兄!”
    顾永超什么都听不进去,狼狈地爬起来,就要往酒楼里冲。
    然而他连门槛都没能跨过去,就被守在门外,护卫打扮的壮汉一拳打翻。
    顾永超受了伤,怎么都爬不起来。
    他无视了撕裂的嘴角和流满整个下巴的血,捶打着地面:“吴承宇,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回应他的不是吴承宇,而是护卫毫不留情
    的铁拳。
    因着谢不凡坠楼而亡,又有顾永超大吼大叫,引来诸多好事者围观。
    他们对谢不凡的尸体和被打得毫无反抗之力的顾永超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将那个毫无形象地痛哭流涕的青年从护卫手底下救出来。
    “砰!”
    护卫一拳下去,指骨沾上顾永超的血。
    铁锈的味道让他兴奋,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护卫呼吸急促,眼珠凸起,硕大的拳头再次狠狠砸下。
    顾永超早就不挣扎了,他心如死灰地遥遥看着路中央的那具尸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想要的公平没能得到,还失去了生命。
    苍天为何这般不公?
    陛下为何不能倾听他们的声音?
    顾永超想,算了,死了也好。
    这样的环境下,即便做了官又能如何?
    还不是要跪在那些人的脚下,舔着他们的鞋底,苟且偷生。
    不值当啊......
    顾永超平静地闭上眼睛,淡然迎接护卫的殴打。
    以及死亡。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位......老伯,欺负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这样真的好吗?”
    清冽温润的嗓音犹如天降甘霖,让顾永超情不自禁地睁开眼。
    靛蓝色书生袍的少年人身姿挺拔,个头与护卫相当,身量却是护卫的一半。
    可就是这样清瘦俊美的少年人,轻轻松松接住了护卫来势汹汹的拳头。
    反手一推,护卫的拳头原路返回,并踉
    跄着后退几步。
    顾永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兴奋得不到发泄,护卫沉下脸:“你是什么人?”
    “呦,这不是韩解元么?”戏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是吴承宇在说话,“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韩解元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韩榆很难忽略吴承宇话语中的调侃和探究,后退两步,仰起头往上看。
    在吴承宇居高临下的俯视中,韩榆眼眸微眯:“你是谁?”
    吴承宇:“???”
    “你不知道我是谁?”吴承宇对此表示震惊,以及不可思议。
    韩榆不答反问:“你在书院读过书?”
    吴承宇摇头。
    韩榆理所当然道:“那我为何要认识你?”
    吴承宇:“......”
    见鬼,我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事出突然,顾兄情绪过激在所难免,这位兄台大可不必如此。”韩榆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顾兄受了很重的伤,我这就送他去医馆。”
    说罢,绕开挡路的护卫,蹲身将顾永超扶起来。
    手指所过之处,韩榆很快判断出顾永超鼻骨骨折,前臂骨折,以及三根以上勒骨骨折。
    顾永超不肯走,直勾勾地看着谢不凡的方向,意图再明显不过。
    韩榆使了个眼色给沈华灿,沈华灿会意,无声点头。
    “等等,我让你们走了吗?”
    吴承宇见韩榆搀扶着顾永超往医馆走去,顿时不满了,高声喝道。
    不待他命令护卫追上,韩榆倏然回头。
    黝黑的眼瞳漠然冷酷,
    里头像是藏着一只即将脱笼的野兽。
    吴承宇心口一紧,等他再回神,他们已经走远了。
    “是错觉吧?”
    韩榆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农家子弟,就算有个当通判的兄长,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低贱。
    至于让护卫退却的力量,估计是人在毫无防备时候的反应。
    吴承宇很快把韩榆抛诸脑后,深深看了眼地上的人,哼着小曲儿回到雅间。
    人群渐渐散去。
    谢不凡躺在泥泞的雪地里,冰冷,毫无生机。
    ......
    “我知道是他,我知道是他,但他是吴家嫡长子,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兄被他们带走,眼睁睁看着谢兄没了性命,却连给他报仇都不能。”
    “韩榆,你不该救我的。”
    “烂透了,没有希望了。”
    “与其跟着一块儿烂了,不如早点死了,下辈子又是一条好汉。”
    医馆里,顾永超歇斯底里,声声泣血。
    韩榆坐在他对面的小木凳上,没有安抚他,也没有给他压住再次出血的伤口。
    韩榆只问了他一句:“你甘心吗?”
    顾永超怔住。
    韩榆替他付了诊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回到书院,随处可见人心惶惶。
    谢不凡的死已经传开了。
    谁都知道凶手是谁。
    他们怒不可遏,他们怒气冲天。
    “与谢不凡相熟的人通知了他的家人,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学舍外,沈华灿同韩榆低语:“安哥儿吓得不轻,回来的路上魔魔怔怔的,回来
    就睡下了,梦中呓语不断,我有点担心。”
    韩榆举高手里的药包:“所以我特地跟大夫买了两副药。”
    专治惊悸。
    沈华灿看向课室的方向:“下午怕是上不了课了。”
    韩榆去看席乐安,脸色发白,睡得很不安稳。
    “不上也好,现在人心惶惶,没人能静下心听课。”韩榆把药放桌上,“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沈华灿摇头,迟疑片刻道:“顾永超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韩榆轻描淡写道,“能不能熬过来,还得看他自己。”
    沈华灿叹口气:“可惜了。”
    一时间,屋里的空气有些凝滞。
    谁都没心情说话,只有席乐安的呓语和粗重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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