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成是嫉妒县案首呢。”
    犀利的言辞化为根根利箭,扎得黄睿喉咙里一阵腥甜。
    放在以前,黄睿定是要狠狠骂回去的,还有可能和这群人厮打在一起。
    奈何县令在场,黄睿只觉两股战战,冷汗大颗大颗往下落。
    “大、大人,学生知错了。”
    “是学生接受不了落榜的事实,脑中混沌,又嫉妒韩松考取县案首,才会信口胡言。”
    黄睿深深地作揖,不让人看到自己扭曲的表情。
    恨只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又倒霉地遇上县令。
    且等着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韩松都能成为案首,他又怎的不能?
    “学生知错,还望大人原谅学生的过错。”
    县令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道:“知错就改便好,你现在应该回去背一篇文章,写一篇
    八股文,虚心求教,稳扎稳打地进步,而不是被妒忌心左右。”
    黄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屈辱地应声:“是,学生谨遵大人教导。”
    说罢,拔腿要溜。
    县令又叫住他:“方才本官听有人说,你与县案首起了争执?”
    黄睿想说没有。
    当时他还不知道韩松是县案首,只因为看韩松不爽,又有那承诺在先,一时没忍住,便上去说了几句风凉话。
    双方未曾吵闹,算什么争执?
    然而他刚张开嘴,话都到了嘴边,却被韩榆抢了先。
    “启禀大人,我二哥从未与黄睿起过争执,从头到尾都是黄睿在为难我二哥。”
    县令看了眼口齿伶俐的小娃娃,难免心生喜爱,威严的双眼都温和了些。
    二哥?
    所以这小娃娃是县案首的弟弟?
    县令的视线在韩松父子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停在韩树的身上。
    五官硬朗,虽肤色黝黑了些,眼神却很清正,难怪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县案首。
    县令暗暗点头,问韩树:“他二人,谁对谁错?”
    韩树:“???”
    不是,大人您问我干什么?
    韩树懵了下,拘谨地抓着手指头,恭声道:“回大人,之前草民和草民的爹跟妹妹好端端站在这里,这人就跑过来说些有的没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二弟县试肯定不能通过。”
    二弟?
    县令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竟然认错人了?
    县令咳嗽一声,又将目光转向韩松。
    十来
    岁的小少年站如青松,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满身的书卷气。
    嗯......这回应该不会再认错人了吧?
    莫名读懂县令眼神的韩松:“......”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尴尬横生。
    县令无声吸了口气:“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本官看你答卷的时候,还以为你至少是及冠之年。”
    韩松顶着一众艳羡的注目,神色如常地作了一揖:“大人谬赞,都是先生教得好。”
    县令朗声大笑,指向韩松和韩树:“方才你兄弟所言是否属实?”
    韩松不卑不亢道:“回大人,学生确实承诺过,若是不能考取童生的功名,就不再读书了。”
    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位案首仁兄,你是不是过于坦诚了?
    饭可以乱吃,这话不能乱说啊。
    要知道,并非通过了县试就有童生功名,后头还有个府试呢。
    县令果然皱起眉头:“为何这样承诺?”
    自然是韩发偏心三房,不想在大房二房身上投资过多。
    但家丑不可外扬,更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宣扬出来。
    韩榆眼疾手快,借宽袖遮掩,两根手指捏起韩松手背上的一丢丢皮肉,用力一拧。
    韩松:嘶——
    韩松手一抖,眉心狂跳。
    这小子!
    趁韩松吃痛,说不出话来,韩榆一摊手,小老头一样叹口气。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中不止一个读书人,又是寻常家境,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尝试。若是不成了,就将机会留给其
    他人,还能省一笔银子呢。”
    众人先是被韩榆的动作表情逗笑,不顾县令大人在场,捧腹大笑起来。
    他们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就听韩榆说了这样一番话。
    好似心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下,大家笑声一滞,扬起的嘴角沉甸甸的,缓缓下沉。
    韩榆所描述的情况,可不仅仅是县案首一家,更是在场很多人的真实写照。
    因为家境贫困,只能有一个孩子读书,不得不选出最聪明的那个,无视剩下几个孩子满是渴望的眼神,将他们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
    又或者,因为迟迟学无所成,不得不放弃读书,将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兄弟们。
    “我家就是这样,最开始是我大哥读书,两次没考上童生,才让我来了。”
    “去年我落榜了,今年总算考上了,但我一直愧对大哥,觉得是我抢走了他的人生。”
    这位考生的话简直说到大家的心坎上,有人悄然红了眼圈,也有人捂住嘴,低声抽泣。
    县令也没想到,起先不过是听不得有人诋毁自己,一怒之下走出来质问对方,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韩榆更没想到,他就胡乱解释两句,却引来这样大的反响。
    仰头看了眼韩松,二哥怎么办?
    韩松回望,自己解决。
    韩榆:“......”
    哦豁,无情!
    韩榆哼哼两声,一清嗓子:“不过现在好啦,二哥考上县案首,只要再努力一把,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说
    着,韩榆拍拍自个儿的胸脯:“等再过两年,我也要参加县试,争取考个好名次,和二哥一起读书!”
    县令忍俊不禁:“小娃娃你才几岁,就想着县试了?”
    韩榆不高兴地拧起眉头,一本正经地强调:“大人,我一年前就开始读书了。”
    一边说,一边掰手指头:“我只要再过一二三年,就可以报名县试啦~”
    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让众人一扫低落,再次笑出声来。
    他们可没听说哪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下场参加县试的。
    韩松不知该感叹韩榆的伶牙俐齿,还是该感叹他人小胆大。
    到底是一地父母官,该有的尊敬不可少,即便他们后来是同一阵营,勉强也能算个忘年交。
    韩松一作揖:“幼弟顽劣,口无遮拦,还望大人恕罪。”
    县令摆手:“无妨,无妨,小儿心性纯稚,说的也都是实话,何错之有?”
    难怪这样能说会道,敢情垂髫之龄就接触书本了。
    由此可见,韩家虽拮据,却很重视子嗣的培养。
    若是安平县每户人家都能像韩家这样,他还愁做不出功绩吗?
    思及此,县令不由生出万千豪情,扬声道:“只要本官一日在安平县,有朝一日定要让安平县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让孩子们都能进私塾读书......”
    人群一阵躁动。
    不仅考生,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也都被县令的发言深深感动到了,高呼“多谢县令大人”。
    韩榆见状,
    不由咂舌。
    这下谁还分得清县令大人和传销人员。
    且不说他的美好愿景能否实现,至少百姓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
    挺好的不是吗?
    总归比前面那位中饱私囊的家伙高强许多。
    县令又和百姓互动了一小会儿,临走前眼含慈爱地摸了摸韩榆的脑袋:“小娃娃志气不小,本官等着你参加县试。”
    韩榆声音铿锵有力:“是,大人!”
    再一次逗乐了县令,又对韩松在内的所有考生说几句勉励的话,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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