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榆听懂言外之意,不再多言,只暗暗下决心,等抄完书,他也去书斋抄书挣钱。
    他韩榆已经是大孩子了,没必要全都倚仗爹娘给钱。
    回到家,韩松准备晚饭,韩榆则趁着天还没黑,在枇杷树下抄了两篇文章。
    晚饭是红薯干粥,以及从家里带来的野菜饼子。
    没人关心韩椿韩柏吃什么,或者说,那两人压根不想吃这些。
    韩宏庆迟迟未归,也不知去了哪,韩榆惦记着他和二哥的束脩,饭后一边抄书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
    酉时末,韩榆又抄好一篇文章。
    小白伫立在一旁,兢兢业业散发着莹莹白光,为主人减负。
    韩榆起来走动两圈,刚要坐下,外面响起开门声。
    韩宏庆回来了。
    韩
    榆放下毛笔冲出门,又一个脚刹停在他跟前:“三叔。”
    韩宏庆被忽然窜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韩榆不同他计较,只催促:“三叔可还记得我和二哥的束脩?”
    “我当然没忘。”韩宏庆眼神微闪,“可先生不是还没让交束脩吗?”
    韩榆理直气壮地说:“可只有交了束脩,拜了孔夫子,我才算真真正正地入了私塾。”
    “三叔整日忙于学业,我又不能时常见到三叔,三叔何不直接将束脩给了,也省得临了我和二哥四处寻人。”
    韩宏庆被他吵得耳朵疼,往左挪一步。
    韩榆眼疾脚快,又挡在他跟前,一副不给束脩就不罢休的姿态。
    韩宏晔低头看还没他腿长的侄子,狠狠闭了闭眼:“给!我给还不行!”
    韩榆笑了,八颗牙齿在朦胧月色下闪着森森白光。
    “三叔你真好,下次三哥四哥再参加考核,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呦~”
    韩宏庆呼吸粗重,一言不发进屋,拿了十两银子给韩榆,随后掉头就走。
    韩榆并不在意韩宏庆心里好不好受,握着银子敲响韩松的房门。
    韩松在练四书题。
    这是县试必考科目,几十年不曾接触,稍有些手生,得多看多练。
    开了门,就被韩榆手里的银子闪到眼睛。
    韩榆把银子给他,邀功道:“方才我向三叔讨来了。”
    韩松当然听见了,五指收紧,银子硌得手心有点疼:
    “我知道了,早些睡,不要抄书太晚,当心长不高。”
    韩榆权当他在关心自己,无有不应。
    回屋后抄书一个时辰,自觉眼皮子开始打架,就褪去衣物,滑进被里沉沉睡去。
    -
    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韩榆换上私塾统一的书生袍。
    尺寸略有些大,袖口盖住半个手掌,衣摆也虚虚遮住脚面。
    韩榆打算月度考核后回村,让他娘帮忙处理一下。
    待日后长高,再放开也不迟。
    和韩松用完早饭,相携赶往私塾。
    怀揣五两束脩,韩榆底气十足,等赶到私塾,就迫不及待去找罗先生。
    罗先生正在用早饭,韩榆叩响门板,得了应允才进去。
    进去后,惊讶地发现罗先生身边竟坐着昨天负责监考的“考官”。
    小童认出韩榆,笑着打招呼,却没多说两人的关系。
    韩榆也不打算深究:“先生,学生前来交束脩。”
    罗先生放下碗筷,接过束脩:“随我来。”
    韩榆小跑着跟上。
    罗先生领韩榆来到一间屋子,屋里三面墙摆放着书架,上头满满都是书。
    另一面,挂着孔夫子画像。
    韩榆稳步上前,对着画像深深作揖。
    一连三次,韩榆直起身。
    罗先生全程沉默地立在一旁,这时才出声:“韩榆,你的文章还算不错,为师希望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韩榆又作揖,态度恭敬:“是,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罗先生嘴角轻动,似乎要说什么,最后终是没说,只挥手让
    韩榆回去。
    韩榆退出书房,往课室去。
    走到半路,偶然瞥见小径上疑似席乐安的身影。
    他被几个高个子团团围住,垂着脑袋,浑身透着“孤立无援”四个字。
    “猪娘子怎么也来私塾了?你不该在家绣花吗?”
    韩榆走近两步,就听见这满是嘲讽意味的话,当即皱起眉头。
    恰好中间那人抬头,可不正是席乐安本人。
    脸蛋红红,眼里含着两包泪。
    和韩榆故意装可怜不同,席乐安是真可怜。
    他哽咽着:“我不是猪娘子,我不是......”
    韩榆下意识就要冲上前,暴揍这群欺负他小伙伴的人一顿。
    却又意识到,现在不同以往。
    他细胳膊细腿,还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异能。
    他成了一个普通人。
    这让韩榆气馁了一瞬,同时眼中精光闪过,藏进一人合抱粗的松树后。
    “先生来了!”
    那几人一听这话,哪还顾得上欺负席乐安,一溜烟跑没影了。
    韩榆几步冲到小伙伴面前,口吻关切:“没事吧?”
    席乐安见来人是韩榆,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啪嗒啪嗒直往下落。
    “榆哥儿,我、我不是猪娘子。”
    韩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当然不是,你是席乐安,只是席乐安。”
    席乐安颤声道:“真的吗?他们说我不该来私塾。”
    “来私塾读书是你自己的决定,无关他人,他们也无法替你做决定。”
    韩
    榆顿了顿:“快要上课了,咱们边走边说?”
    席乐安迟疑了下,答应了。
    猪娘子这个诨名,是因为席乐安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席屠子,生得膀大腰圆,两个儿子也是如此,唯独幼子席乐安,长得眉清目秀,体型也不似两个兄长魁梧。
    席屠子不仅卖肉,还兼顾给人杀猪,家中富足,自然有人妒忌。
    他们不敢得罪席屠子,就将恶意投向席乐安。
    一来二去,住席家附近的孩子都叫席乐安猪娘子。
    “我也没想到,他们到了私塾也会......这样说我。”席乐安止住眼泪,但还是很委屈,“我是男孩子,不是姑娘家。”
    韩榆一时无言。
    很多时候,孩子不懂分辨善恶,听风就是雨。
    他们听父母说席乐安如何,回头也会鹦鹉学舌。
    一如韩榆当年,先是被那些异能者称为小怪物。
    异能者的孩子听见,也跟着这样叫他。
    久而久之,小怪物成为打在韩榆身上,怎么也撕不掉的标签。
    只是韩榆的出生本就不寻常,心智也不似正常小孩,难过的时候还能自我安慰。
    一切都是因为他太厉害了,那些人嫉妒他,觊觎他的能力,求而不得就选择抹黑。
    可席乐安是真小孩。
    尤其他生性腼腆,像是时时刻刻把自己藏在壳里的河蚌。
    韩榆取出新的帕子,让他擦眼泪。
    “因为你不够强大,他们才会欺负你。”
    “当你足够强大,超越他们,他们就会对你敬畏
    。”
    席乐安用帕子擦脸,小猫洗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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