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动道:“夫人,听说秋水斋要住人,是吗?”
    苏清芽这次没有隐瞒,她嗯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峥儿会跟你提呢,要住进来的是他的弟弟。”
    云映诧异道:“我夫君还有旁的弟弟吗?”
    苏清芽嗯了一声,道:“这个孩子身世可怜,一出生就被送走了,如今才被找回来。”
    她想起云映,又道:“小映,听说你也是今年年初才认祖归宗,说起来你们的身世倒是相似。”
    云映面色不改道:“那他的母亲是褚夫人对吗?”
    苏清芽脸色有些僵硬,她垂下眸子道:“不是。”
    “是那天画像上那个女人,对不对。”
    “夫人,您同画像上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呢?”
    苏清芽大抵也算是个好脾气的人,被云映这样追问也不曾生气,只是轻声回答道:“大概……算是旧友吧。”
    “她的孩子能回来是一件喜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视如己出的。”
    云映没有回答,这些年褚夫人病逝,她有把赫峥视如已出吗。赫延,苏清芽,赫峥,三个人好像从不相交,他们也很少提到彼此。
    行至宫门处,云映扶着苏清芽下了马车,宫内太监上来迎接,望不到尽头的白玉甬道,处处金碧辉煌,玉阶朱柱,处处繁华。
    宫女太监们忙中有序,云映和苏清芽都不是什么酷爱交际的人,一路到了北兴宫,宫女上前呈上茶水道:“请两位夫人先在此休息。”
    筵席尚未开始,北兴宫宽阔恢宏,内有一楼,丝毫不亚于惊鹭江畔的瑶月楼。
    云映刚进来就瞧见了正与佝偻着身子跟让人说话的云安澜。
    数日不见,他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
    连腰弯的都比以前狠了,以前日日在国公府,她的感受尚不明显,如今却如此直观的面对,不远处她面前的就是一个白发婆娑的老人。
    听说今年一过,云安澜就会请老回家,连同在太学的职务也会一并解除。
    前几日听说他生了场病,如今倒看着很精神,就算身形佝偻时不时咳嗽两句,也不耽误他跟别人谈笑。
    云映正出神看着时,云安澜一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他立即笑的眯了眼,张唇跟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冲她招了招手。
    云映朝他走了过去,云安澜想站起身,云映拍了下他的手臂道:“爷爷。”
    云赫两家离得近,但云安澜也已有数月未曾再见云映了,他眼眶发红覆住云映的手,看着旁边没什么人才道:“小映,峥儿他没冷落你吧?”
    云映摇头,道:“没有。”
    “爷爷,听云策说你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大夫怎么说?”
    云安澜嗐了声立即道:“别听他瞎说,人老了毛病多,谁都这样。”
    他嘿嘿一笑道:“我想着我今年一过什么也不用操心了,我什么病都好了。”
    云映握住他的手,才要说话时,云安澜又闲谈道:“对了小映,有件事忘了同你说了,不过你兴许也知道。”
    云映给云安澜倒了杯茶,让他润润嗓子,随口问:“什么事?”
    云安澜蹙眉道:“就是我那天跟赫延一起在宫里的时候听他提了一嘴,他以前的风流债,最近接回来了儿子来,还非常重视,你知道这事吗?”
    云映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只是他尚未回赫家,以后兴许也不会回来。”
    云安澜:“知道就好,我方才想着你俩在同一地方长大,没准会认识。”
    云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手上的桃核轻轻悬挂在红绳上,好像预料到云安澜想说的话,她心口狂跳,从脊骨上来一阵凉意,她听见自己问:“同我一个地方长大?”
    云安澜嗯了一声,诧异道:“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个孩子还裕颊山待过十年。”
    他哈哈一笑道:“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这么一说你同祈玉还真是有缘分,谁能料想早在十年前,你兴许就见过他弟弟呢。”
    正是这个时候,赫峥从前门走进来,云安澜见云映愣神,轻拍了拍云映的手背道:“祈玉过来了。”
    云映慢吞吞的转眸看过去,他身姿修长,阔步朝自己走过来,双腿笔直,目光再往上,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男人冷峻的眉眼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和,穿堂风冷,赫峥走到云映面前。
    他先同云安澜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对上她的目光,凝眉道:“早上不是才见过,你这是什么眼神。”
    云安澜立即道:“你小子,你怎么说话的?”
    云映耳边模糊,她没注意去听他们说话,只是想去问云安澜那人叫什么名字,但是赫峥已经拉起她的手。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原本的位置,轻声回眸对她道:“该入席了。”
    云映只得跟上他,然后坐在他身边。
    她思绪纷乱,但混乱中又突然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倘若没有血缘,为什么宁遇会与赫峥那么像。为什么宁遇自幼无父无母,那位小叔和婆婆,待他根本不想待晚辈,以及为什么宁遇身死后,他的家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的小叔与婆婆也莫名失踪。
    但是仅有一点,宁遇不是死了吗。
    她亲眼看他掉进冰冷的江水,他不会水。
    尚未想明白时,赫峥的声音从她耳边传过来,她看向他,男人眼眸漆黑,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云映不答反问:“那个庶子,叫什么名字?”
    在赫峥尚未开口时,席上忽然寂静了些许,云映的目光随同众人一同看过去。
    玉阶彤庭下,男人意态疏淡,身形挺拔削瘦,苍白俊美,衣袍一尘不染,似是全不在意众人目光。他就在离云映不远处,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
    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时隔一年,记忆再次翻滚而出,云映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耳边变得模糊,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江水湍急,她耳膜震颤,宁遇松开了她的手。
    他永远温和,几乎从没狼狈之时。最后时刻,他的衣袍被水浸湿,低声在她耳边跟她说:
    “小映,如果可以,你要去更远的地方。”
    不要留在裕颊山,不要被困在这里。
    “云映。”
    男人声音冰冷,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云映陡然回神,朝赫峥看了过去,男人脸色阴沉,他语调无甚起伏的告诉她:“他叫宁遇。”
    同是引人目光的,不止宁遇,还有云映身旁的赫峥,因为他们有一张肖似的脸庞。
    像到七分,像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像。
    赫峥与赫延并不太像,与他的几个弟弟也没什么相似之处,他的冷峻昳丽兴许多是随了褚夫人,正是因为都不像,所以宁遇身上与他的相似之处就会被无限放大。
    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和云映一样,自幼长于千里之外。
    相似的长相,相似的字迹。
    春寒料峭,冷风拂过花枝,残瓣掉落,他第一次去国公府见到她,她就不管不顾拦住他,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
    她叫他:“小玉哥哥。”
    云映手腕发痛,男人只是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你不认识他,对吗。”
    第49章 别哭
    七月七日, 惊鹭江畔。
    夜幕炸开焰火,云映从他面前跑走,为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夜色中, 少女面庞发红,气喘吁吁。
    她盯着他的脸告诉他, 那个身影很像他。
    彼时他未曾去思考,那个身影到底像不像他,哪里像他。明明他很少穿白衣, 也不会那样束发。
    他更没有透过她的专注的目光去思索, 深情之下,她看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人。
    这是在太过可笑。
    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别人, 不管在谁眼里, 他都只是他自己。
    细弱的痛感从手腕处传来, 云映抿住唇不吭声, 她的沉默犹如默认, 赫峥手臂僵直, 偏不罢休, 执着得非要等她说出口。
    握着她的手骨腕紧绷,逼问道:“说话!”
    云映没有试着去挣扎, 她转头再次看向了宁遇, 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双眸潋滟, 目如秋水,那明明是看他的眼神。
    他等她回答,然后眼睁睁看那张挺翘的红唇动了动, 那一瞬间他又突然畏惧, 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不想听她说下去。
    认识又如何, 倘若同在裕颊山长大,他们互相认识也是情理之中,一切都是碰巧罢了。
    可他尚未来得及制止,云映便摇了摇头。
    正是此时,席下清隽挺拔的男人似有所感,掀起眼皮,目光越过或是好奇或是艳羡的众人,遥遥落在了云映身上。
    时隔一年,隔着生死之别,隔着漫漫长路。
    与她四目相对。
    云映呼吸停滞了几分,下意识想从赫峥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这个动作无疑激怒了他,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偏就不松,甚至往下与她十指相扣
    他压着声音,咬牙切齿的问:“你为什么要挣扎?”
    宁遇看她的目光好像还一如往常。
    像山野刮来清润的风,那双眼睛向来温和又平静,他瞳色浅淡,云映从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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