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再是小孩子,不再是一颗糖一个玩具就能哄得开心的年纪,心意固然重要,但是衡量心意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金钱了。梁季澄在象牙塔里待了十二年,如今初出茅庐,这份工作算是他与世界的第一场较量。
    总的来说,梁季澄对他的家教生活还算满意,每周一堂课,最麻烦的就是准备教案,怎么才能讲的既简单又明白还能让学生感兴趣,每次都得花费他不少心思。时过境迁,他总算理解了那些曾经教过他的那些老师们,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一群玩物丧志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心情——怒其不争。
    正如梁季澄所说,这孩子脑袋挺灵光的,也不知道是对学校有多深恶痛绝才会考出那么一点可怜的分数,唯一的缺点就是犟得很,有时候脾气上来会和他顶嘴,说一句顶三句的那种。梁季澄从小嘴上吃不得亏,牙尖嘴利惯了,但面对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崽子却硬生生收住了脾气,他明白这里不是公立学校,他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老师,没资格教训学生,弄不好可能要丢饭碗的。
    如此一来,在这几个月的磨合相处中,梁季澄原本那副又臭又硬的性子竟然被挫平了几分,也学会了遇事只在心里翻白眼,面上仍是一副心平气和的微笑。
    待到七月,葱茏的绿意肆意铺满这座城市,这一年的高三毕业生们,在度过了人生中最潇洒的一个月后,纷纷迎来了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成绩,而梁季澄的家教课也跌跌撞撞走到了尾声。最后一节课上完,家长特地请他到外面的酒店吃了顿饭,除了说好的家教费,还给他包了个三百块钱的红包——为了感谢梁季澄优秀的教学水平,让他们家儿子在四个月内成功实现了数理化质的飞跃。
    但只有梁季澄自己知道,这笔钱他拿的有多不容易。
    饭桌上大人们嫌光吃菜不尽兴,还特地开了一瓶红酒,据说价值不菲。这是梁季澄第一次喝红酒,他本来就不抱什么期待,但一口下去又酸又涩的口感还是让他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
    看他皱成一团的样子,孩子爸爸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梁老师还是年轻啊…”他说着又往杯子里倒了一半,“来来,再来点,我跟你讲啊,等你上了大学,这种场面多的是,要学会适应才是。”
    梁季澄本想发作,但是看在那三百块红包的份上,还是心一横灌了下去。
    反正不是白酒,喝不死人的。
    等到饭局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梁季澄婉言谢绝了对方想送他回家的好意,看着一家三口乘车离去,橙色尾灯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冷冷清清的街道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阵风吹过,梁季澄抱紧手臂,在胳膊上搓了几下——盛夏的夜晚,竟然还有点凉。
    刚才在席间他被灌了一肚子狗屁不通的人情世故,还来不及分辨,就都随着一声酒嗝散了出来。他浑身酒气熏天,差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走在路中间被过往的车辆滴了三回,最后干脆坐到路边,两腿一伸,对着月亮思考起人生来。
    还没等他整理出个所以然,口袋里手机就响了,是带着伴奏的老鼠爱大米。前段时间,江冉跟风买了个包月的彩铃套餐,梁季澄嫌太难听,但也懒得换了,所以就一直用着。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喂——”
    “阿澄,”江冉柔柔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你们那边吃完饭了?”
    喝了酒的梁季澄比平时更加敏感,敏锐度上升了好几倍,尤其是听力,他想起江冉在店里招呼客人的样子,声音是洪亮而爽朗的,和此刻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刚吃完,”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我——嗝,休息一会儿。”
    “…你喝酒了?”
    “嗯。”
    “你喝了多少啊,”江冉忽然变得着急起来,“你一个人在外面吗?”
    梁季澄点点头,完全忘了他们是在通话而不是视频,“我不想喝的,”他说到这音量都小了,似乎有些委屈,“但是他们给了我红包,三百块钱…我给你听听。”
    梁季澄从包里掏出那几张薄薄的纸片,对着话筒抖了几下,很快就淹没在了风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听到江冉轻轻说了一句,“阿澄,对不起啊。”
    梁季澄思维变成了一根直线,他呆呆地盯着地面上一块被车轧出的水坑,不知道江冉为何突然要跟他道歉。
    “你现在在哪?”梁季澄问道。
    “在房间里,”江冉跟不上他跳跃的逻辑,但还是回答,“怎么了?”
    “那你把窗户打开…别问那么多,快打开,你看天上,看月亮,是不是很亮很圆?”
    江冉:“……”
    他严重怀疑梁季澄口中“一点”的分量,怕是一整瓶都有了。
    “咱们这叫——千里共婵娟,”梁季澄说着还傻乐了几声,“你记不记得,这首诗你不会背,五年级学的,还是我给你检查的…”
    江冉听着他满嘴颠三倒四胡言乱语,愁的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马上飞回去照顾男朋友,怎奈这个想法实在不太现实,于是只能哄着他先上了出租,一路开着免提,确保不会有哪个黑心司机鬼迷心窍把他家大学生拐走,等到了家听见梁老太的声音,江冉才放心挂了电话。
    喝成这样满身酒气,深更半夜才到家,自然是免不了一顿臭骂。梁老太骂人的功力虽比前几年有所减退,但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是絮叨了一周有余,直到梁季澄把给她买的保养品一股脑儿堆在她面前,才堵上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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