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地传来一阵远远的大喝,随即传来连串砰然巨响,似乎有人在酒楼某处打斗。
    一名禁军好手快步走来回禀:“那群人在三楼寻到了。跑了两个,重伤昏迷两个,生擒两个。被抓的两个举动不寻常,死了一个。”
    应小满抱着银疙瘩站在门边,视线唰得转过来。今天酒楼不过砸个场子,怎么竟弄出了人命?
    “怎会死了一个?”晏容时也问。
    “服毒自尽。”禁军好手道,“都是些亡命之徒,绝对不是普通酒楼护院,倒像蓄养的死士。另一个也要服毒,动作慢了一步,被弟兄们制住,总算留下个活口。”
    账房张口结舌,捶胸顿足:“怎么闹出了人命啊!酒楼出了人命,这还如何开门迎客。不行,小人得去报官——”
    “拘下。” 两个账房被按倒在地上,绑缚押走。
    晏容时立在房门边,目光里带深思。
    被押走的两个账房不像涉案知情的。拘起来只是防止通风报信。
    这趟要寻的关键人证,是酒楼的主事人,方掌柜。
    于京城闹市蓄养死士,酒楼中疑似暗藏舆图,只这两条,足够查余庆楼了……
    应小满说:“我在大相国寺才撞见方掌柜。”
    “嗯?”晏容时当即回头。
    原来他们来得太快。此刻方掌柜落在后头,或许正在步行回返酒楼。
    “所以,我们知道他的下落,他自己的人不见得知道。”
    机会难得。晏容时即刻吩咐下去:“酒楼原样不动。人撒出去,在大相国寺回返酒楼的几条路上,搜寻方掌柜的踪迹。不要打草惊蛇,让他自己回返。”
    ——
    禁军迅速分兵两路,奔出去一波。
    应小满站在二楼木栏杆处往外看。酒楼外人群越聚越多,乌泱泱一片,眼瞧有七八百人了。
    晏容时站在身侧,却垂眸往下看。
    满地碎瓷银器的乱糟糟的大堂里,还有群人未走。
    雁二郎翘腿坐在桌边,取过一双长象牙筷,在楼下一下下敲着桌子,高声笑喊:“长乐巷七郎,晏家麒麟儿,晏容时!我托人带给你的话,你可听见了?”
    “上回约你武场见,你不肯应。行,你家文官出身,我家武勋门第。即便武场赢了你,也是我雁翼行胜之不武。今天这回,咱们以酒楼为赌注。你敢不敢应?”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义父遗物失而复得,应小满想走了。
    她扯了下郎君的衣袖,低声嘀咕:“别理他,这厮又不知发什么疯。”
    晏容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在心仪的小娘子面前争风吃醋罢了,京城儿郎寻常事。”
    应小满:“……啊?”
    晏容时踩着木梯往楼下走,慢悠悠地说:“这次我应下。你又待如何?”
    雁二郎登时笑了。“这次倒爽快!”
    他唰得推开桌子,踩着碎瓷起身。
    “我依约而来,当众打砸了酒楼给小满出气。你这边呢?你敢不敢当众查封了酒楼,给小满出气?还是你长乐巷晏家的名声更重要?”
    雁二郎挑衅地弯唇而笑:“当着小满的面,别玩话术那套阴的,有种当面把事情做了。”
    晏容时回头吩咐护卫禁军:“回官衙取大理寺封条来。查封余庆楼。”
    雁二郎:“……”
    雁家一行人退开半步,哑然看着几名禁军出门牵马,分开围观人群,果然直奔大理寺方向快马去了。
    嘿,来真的啊!
    第55章
    大理寺丞从官衙赶来, 领来一队大理寺官差,忙忙碌碌地把白色封条贴在门窗各处。
    应小满手掌心渗出了薄汗。
    毕竟是义父旧友开的酒楼。虽说义父在京城时误结损友,方掌柜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但开了几十年的酒楼……就这么查封了?
    晏容时站在三楼木栏杆处, 眼睛微微眯起, 盯着门窗封条。
    余庆楼有大问题。
    重伤两人昏迷不醒;被生擒的一个活口就地审问。
    殿前司调拨过来护卫的禁军, 各个都是军里拔尖的好手, 把人架去三楼最里头的阁子里,用了点硬手段,并无所获。
    “扎手的硬茬子。”领头的校尉皱眉回禀, “威逼利诱不管用。还是得把人弄回衙门去,上刑具才能把嘴撬开。但酒楼周围全是人,把人当众架走,几百双眼睛盯着, 动静闹得太大……”
    “先安顿在三楼阁子里。”晏容时并不着急:“鱼饵撒出去了, 方掌柜还没回来。耐心等一阵。”
    应小满抱着银疙瘩, 抬头瞅瞅接近晌午的天色。
    她只想拿回爹爹的遗物,没想到会牵扯得如此大。
    酒楼里怎会养着一言不合就服毒的死士?
    方掌柜不认识姓应的旧友, 只认识庄九。文书里记载“魁梧巨力、拒命而去”的庄九, 在盗匪窝里坐第九把交椅。
    爹爹曾经是土匪头子, 那爹爹的旧友, 可能也是……
    她轻轻扯了下郎君的衣袖。
    “七郎。”
    晏容时立即侧转了身。
    这是自从火场那夜, 她头一回当面唤他。
    刹那间,心绪波澜起伏,如海啸升腾千尺惊涛。表面上却并无任何异常, 生怕自己显露惊喜反惊到了面前人,叫她又退缩回去。
    他刻意做寻常般问询:“怎么了, 小满?”
    应小满当然没有察觉身边语气平静一如寻常的郎君,顷刻间心里转过多少道弯弯绕绕。
    她一心一意琢磨着眼前的情况。
    “方掌柜会不会也是个土匪头子?”
    “大土匪头子手底下总要养一群土匪。当年被招安之后,我爹来咱们村子做起猎户,方掌柜留在京城,开起酒楼,顺便养活他手下一群土匪……”
    “年纪不对。”晏容时耐心地解释:
    “你没看到酒楼里养的那批死士相貌。一个个只有二十出头,年轻力壮。当年招安的那批土匪年纪最小的,今年也四五十了。”
    应小满歪了下头:“……当年手下那批土匪的儿孙们?”
    晏容时失笑,没忍住,抬手抚了下应小满的脸颊。
    在大相国寺时,她去大雄宝殿上香,又不许他跟进殿,在殿门外气鼓鼓回身瞪他的时候已经够可爱了。
    歪头的动作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身后几名殿前司禁军好手齐齐咳了声,视线唰得转开。一半往左看,一半往右看。
    他们调来晏少卿身边才几天?那边雁二郎为小娘子出气,打砸酒楼砸出了死士,这边晏少卿一边查封酒楼一边跟小娘子亲亲热热,楼下雁二郎看得快发疯……
    这日子,真的,太刺激了。
    回去皇城复命时,官家问起这几日情形,叫他们怎么答……
    楼下的雁二郎有没有发疯表面上瞧不出来;但应小满乌发遮掩下的耳尖着实发红了。
    她啪的拍掉还在亲昵捏脸的手。
    “别动手,老实点。”
    还好,晏容时果然听话地停了手,温声叮嘱她莫随意走动,自己领人去酒楼各处搜查。
    留应小满独自在三楼阁子歇息,半晌,抬手摸了下自己发烫的脸颊。
    酒楼外的人群越聚越多,众人议论纷纷。
    不断有路过的好事人加入围观,高声询问:“余庆楼怎么了?犯什么事被查封了?”
    有同样好事的人高声答:“被兴宁侯府的雁二郎打砸了酒楼,说要为一位小娘子出气!”
    人群轰然议论:“又是雁二郎!上回当街欺负一位良家小娘子,闹得满城风雨,这才多久,又来砸酒楼了。果然是京城第一纨绔……”
    兴宁侯府带来的众豪奴们不干了。
    两家一起做下的事,凭什么只议论他家二郎一个,另一个静悄悄隐身?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众豪奴齐喊:“确实为一位小娘子出气,但我家二郎只打砸了酒楼。你们听好了,拿大理寺封条把余庆楼封了的,嘿,是长乐巷晏家当家的晏七郎办的好事。”
    人群轰然炸开了锅。
    长乐巷晏家?那不是曾出过两任晏相的显贵门第?
    替自家主人出了气,兴宁侯府豪奴们洋洋得意。
    “没错,就是那位年纪轻轻官居四品的晏七郎。为了替小娘子出气,公器私用,调用大理寺职权查封酒楼。纨绔不纨绔?该不该受弹劾?咱家二郎比他晏七郎比起来,都算正经人了……”
    雁二郎没发疯。
    他并不是冲动性子,兵法讲究“谋定而后动”,大事当前沉得住气。
    京城不缺美人。他什么没见识过?他雁翼行要的不是应小满的美人皮相,他要她的眼里只看着他,心里只想着他。他要小娘子干干净净的一颗真心。
    这颗真心从晏七郎手里抢来……加倍带劲儿。
    懒散声线里带笑,从大堂传去楼上。
    “七郎,听到没有?‘公器私用’。光天化日闹得这么大,如何收拾啊。上回被你算计一场,我跪了半个月祠堂。这回轮到你触霉头,也不知要跪你晏家祠堂多久。哎,我都替你犯愁。”
    应小满:?
    早在众豪奴在外头嚷嚷时,她就出了阁子,和晏容时并肩站在三楼木栏杆边。
    越听越不对,清澈眸子里带出几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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