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二郎哼笑,“她不肯说。晏家在京城立足多年,家中珍藏不少孤品珍本,好东西着实不少。不定要偷什么贵重物件。”
    “去睡吧,二郎。既然小娘子昨夜没弄到手,谁知要几天才到手。我们等小娘子传出的消息便是。”
    “你们懂什么。”雁二郎懒洋洋扯开衣襟,“我是等她把东西偷到手么?我是等她失手!她一个小娘子潜入大户偷盗贵物,人赃俱获,那便是实打实的罪证。要么她打出门来,被顺天府捕快全城缉捕;要么她没能打出门来,当场被主家捆了论罪。无论哪种……”
    说到这里,雁二郎身上有点热,唰得打开新得的象牙扇,冲自己扇了扇。
    “只有我能证实她应小满是应小满,而非身契上的‘青萍’。只有我能把她捞出来。”
    “时刻盯着晏家。” 雁二郎揉着发红的眼睛,强撑不睡,猛喝浓茶。
    “一旦晏家大宅有闹腾不宁的动静,即刻提醒我。”
    *
    与此同时。
    七举人巷安静的小院里,阳光洒满庭院,灶上炖煮小米粥,浓郁的饭香飘散。
    被人硬撑着整夜不睡惦记的小娘子,才不管外头这些乌糟事。
    应小满在自家炕上翻了个身,抱着阳光下新晒的松软荞麦枕头呼呼大睡,陷入香甜梦乡。
    第43章
    应小满心里藏不住太多心事。
    天光大亮, 睡饱起身,全家一起用朝食时,义母瞧她神色不对,问了几句, 她拿筷子戳着米粥粒, 开口问自家老娘:
    “娘, 我爹从前的主家, 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在京城的主家会不会是坏人呐?”
    义母拍了她脑袋一记。
    “当心你爹从地下爬起来抽你。”
    应小满低头扒饭。
    义母却自己想了半天,叹口气,“谁知道。你爹年轻时在京城那阵子, 我又不是认识你爹。但你爹那倔驴脾气,他主家对他不好的话,他为啥会念念不忘,叮嘱你替主家报仇?主家对他肯定极好的。”
    应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义母又念叨起七郎。
    “虽说七郎骗了你, 嘴上说好的帮忙报仇不算数, 对不起你救他的恩情。但动手杀自家兄弟的, 肯定是大恶人。七郎对他兄弟没动手,他这样的……哎, 你干嘛要招惹他这样的?离得远远的不行吗。”
    应小满低头扒饭, 含含糊糊地答, “不行。”
    “啊?”
    无论义母如何追问她和七郎如今算怎样一个局面, 她再不肯往下说了。
    全家用完朝食, 应小满放下碗时,心里也有了决意。
    “总自己瞎猜不是办法。七郎几次想寻我解释,那我就当面听他解释。哪怕他说, 他和咱们仇家其实是关系极好的兄弟,之前为了护兄弟的性命拦了我……”
    说到这里顿了顿, 又继续说,“娘,我昨夜想通了。仇家是仇家,七郎是七郎。我要七郎帮忙杀他自己的兄弟,原本就是为难他。这两天我去见他,只要他肯实话实说,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了。”
    说罢如释重负。
    她抬头看看已经升过院墙的日头,赶紧去推两轮轱辘小车。
    今天起得晚。昨天准备好的二十斤羊肉,得趁新鲜卖出去。
    *
    七举人巷最近过于热闹。
    前一阵巷子东边的沈御史从家里被禁军拘走,闹得沸沸扬扬,还没消停十天半个月,巷子西边的刑部周主簿家又出了事。
    应小满这天出摊晚,回家也晚。傍晚推着小轱辘车踩着夕阳光影回返,远远地便看到巷子里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一顶眼熟的蓝布小轿停在西边周主簿家门外。
    轮到周家的主簿娘子瘫坐在家门口,哭成个泪人儿。
    义母抱着阿织在门口探头瞧着,一副想过去劝慰又踌躇的神色。
    应小满在门口停车卸木桶,看了眼远处围拢蓝布轿子的许多官差。“周家当家的做官也出事了?”
    “可不是吗,在京城当官人原来这么不太平。听说周家官人在刑部当差渎职。”
    义母嘀咕,“周家娘子是个厉害人,和咱家平民小户的向来不大来往,咱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刚才听邻居们议论说,周家当家的在刑部管库仓,人不老实,趁过手机会捞了许多。啧啧,难怪周家六品官儿也不大,排场却比隔壁沈家气派十倍,家里还请了马夫厨娘。”
    应小满左耳进右耳出,囫囵听了个八成。巷子西边的周主簿家和她家不怎么来往,她也不怎么关心。
    正在把轱辘小车往门里推的当儿,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一回头,正看到四名官差押着垂头丧气的周主簿从家门里出来。
    京城这些坐衙的文官清晨都要去各自衙门点卯,下午散值。和应家出摊的时辰对不上,极少能当面撞见。搬进新家几个月了,这还是她头回瞧见周家主簿的当面。
    远远地望一眼过去,应小满的脚步当即一顿。
    这少见的圆滚滚的五短身材,手脚上镣还灵活翻出门槛的身手,又正好是刑部管库仓的主簿……
    应小满的眼睛渐渐瞪圆。
    没这么巧罢!
    犯事的邻居,管刑部库仓的周主簿,难不成是……当初在鬼市卖她飞爪的胖子?!
    她唰一下原地转身,三两步钻进看热闹的人群里围观。
    从近处打量周主簿圆滚滚的身材,再听他一开口,熟悉的感觉更明显了。
    “诸位,诸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周主簿哗哗地抖动手上镣铐,很是不服气。
    “即便在下涉嫌贪污倒卖库仓赃物,也不过钱财小案,何至于手脚上镣,给在下以重刑犯的待遇啊?”
    拘捕官差不苟言笑:“上头有命,不敢不从。阁下为何受这等重犯待遇,自个儿想去!”
    周主簿拖着镣铐,上了轿子还在嘀咕。“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应小满近处听得清楚,这位周主簿说话的声音语气,分明就是鬼市倒卖飞爪那胖子!
    当天晚上,应家关门闭户。
    灯火照亮的小院里,一对擦得晶亮的飞爪放在长木桌上,应小满对着飞爪犯起了愁。
    她三月里得了这双飞爪,满打满算,到现在两个半月。
    仇家还没拍死,飞爪还有大用。她原想着再等等,等报完仇之后,把这对官府借用而来的飞爪清洗干净,找个深夜静悄悄地托七郎送还给胖子,也算是有借有还,完璧归赵……
    结果倒卖刑部赃物的胖子居然被抓了!
    被胖子倒卖的飞爪在她手里……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情急之下供出她这鬼市买家,把她也牵扯进案子里去?
    被官府盯上,轻易可报不了仇了!
    “娘,我们要尽快动手报仇,不能再拖了。越拖事越麻烦。”
    义母坐在炕上忍着咳嗽,“想好了再做,伢儿。我年纪大了,怎样都不要紧。想想幺儿,今年她才四岁,别被咱家报仇的事给牵累了……”
    说话间不知牵扯到何处,咳得撕心裂肺。
    应小满慌忙去拍肩背,又四处找吐痰的瓷盂。义母剧烈咳了半日,吐出来一块带血的痰。
    骤见到刺眼的血色时,她脑袋嗡一下,捧着瓷盂,半晌没说出话来。
    “伢儿,咳咳咳……怎么傻站着?”义母没察觉到血痰异样,躺着炕上还在念叨。
    “报仇这么大的事,别一拍脑袋就做。七郎不愿帮你杀自家兄弟,说句实话,我这里……咳咳,反倒松口气。至少他不是个连兄弟手足都杀的大恶人……你自己自个儿先琢磨琢磨。我再说句心里话,老头子都入土半年了,报不了仇,不报就是了。你好好地在京城过日子,我看比什么都好——”
    应小满忍着眼底的雾气,把瓷盂飞快地捧出屋外,清水哗啦啦地洗去血色,嘴里应着,“娘说的有道理。”
    清洗干净瓷盂后,她拉开院门,往入夜后幽静的巷子深处走出几步。
    “两位守门大哥,出来罢。别躲了,我知道你们这几天都在附近蹲着。”
    院墙边阴影里慢腾腾走出来两名窄袖劲装汉子。
    互看一眼,其中一个走上来道,“我等不敢靠近应家门外十丈,不会耽搁小娘子进出。小娘子莫要再赶我们了。”
    应小满摇摇头,“不赶你们。劳烦两位大哥给七郎传个话。”
    “洞明桥下,安定坊相熟的茶肆,韩兴居。叫七郎找个合适日子,我们去那里说话。”
    ——
    京城官员申时散值,晏七郎约在申时末见面。
    应小满这天只做了半日生意,晌午便关了摊位,提前一刻钟赴约。
    踏进韩兴居大门时,人便吃了一惊。
    按理来说,傍晚该是茶肆客人最多的时辰,韩兴居里居然空荡荡的,显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安静。
    相熟的茶博士惊奇地迎上来,告诉她说,下午被人包了场,茶肆闭门迎客。
    “我还道哪位贵客今日驾临,原来竟是小娘子!”
    茶博士文绉绉地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的早就知道,小娘子非池中物。如今小娘子也是贵人了。来,这边请高坐。”
    应小满:?
    她连声解释,“我不是贵人。”“对,今天约韩兴居喝茶的是我。” “不对,约韩兴居喝茶的是我,但包场的不是我。”
    越掰扯越说不清,在茶博士含蓄的微笑里,她心情复杂地被领去屏风隔开的里间雅座。
    申时末,晏七郎踩着斜阳影子准时走近韩兴居茶肆正门。
    他近日公务忙碌,夙夜兴寐,说起来,已经许久没有白日里在阳光下散值出官衙了。
    人瘦了不少,原本就清俊雅貌的眉眼更显得轮廓分明。
    清润爱笑的一双桃花眼,收敛笑意时,顾盼间便带出几分洞察锐利。进门时示意几名亲随守住茶肆前后门。
    隔着屏风,远远看到应小满的侧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身上仿佛弓弦鸣镝般的锋芒锐气,倏然消散个干净。
    应小满听闻到脚步声回头时,迎面撞见的,便是熟悉的七郎温柔清亮的眼神。
    她仰着脸,圆眼乌溜溜转了一圈,独自在茶肆里等候的不安忽然平静下来。眼睛不自觉地弯起,冲七郎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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